◎颜巧霞

    人生在世，有人可以过永远不疼痛的日子吗？命运或早或晚都会把疼痛的日子端给我们。

    友嫁去别城后，我们虽有联系，却因种种牵绊多年未见一面。她突然跑来我工作的地方来看我，对于凭空出现在我面前的她，除了惊喜我更多的是讶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提前告诉我？”她那边波澜不惊地回答：“昨天回来的。给去世的父亲做佛事！”我石破天惊：“啊！父亲什么时候去世的？他身体一直很结实的。”她平静地说：“是的，他身体一直不错，是上个月的夜里患上心肌梗死突然去世的。”

    在她平静如水的回答里，我内心里波澜起伏，却也没有大惊小怪。年岁渐长的我们都已明白生命是一场减法，岁月一不小心就让我们成了没了父亲的孩子，失去至亲的疼痛，不需要说，却彼此了然。

    我们静静地说了一会儿话，友说：“家里还忙着，下次回来，我再来看你！”真的喜欢友这样安静的状态，见人不会歇斯底里，不会号啕大哭，不会悲伤得好像全世界都欠她，也让身边的人手足无措。她只是把日子淡淡地过着，从心底更珍惜世间的种种情谊了。

    婆婆的叔父，是七十有六高龄的老人，他的儿女们都在上海那个大城里安家落户了。唯他和老伴留恋苏北农村的这片桑梓，从未想过移居繁华都市。老人三年前查出患了初期食道癌，在上海医治一段时日后，他又回来了。他和老伴静静地守着老房子过日子，两位老人，家前种菜、屋后种瓜。吃不完，老人就给我们送些来。餐桌上，婆婆说：“今天的南瓜、毛豆都是太爷送来的，留他吃饭也不肯！”每每这时，我对老人总是油然而生惊叹之情！

    有一次，我在医院门口看见他，心上一惊，以为他的病情严重了。我赶紧上前问：“太爷，你身体不舒服？”他笑呵呵地答：“我没事，我是帮忙把邻居老太太送医院来看病的，她八十几岁的人了，儿子媳妇齐出门，没人在家……”我连忙把不远处的老公叫来，老人对我俩说：“你们忙你们的，我没事！”我和老公回转身就佩服起老人一辈子的古道热肠，他更大的好是从不做出家里长辈的架势，把儿女们、小辈们拨算得不得安稳，也从不做出病人的态势，好像谁都应该关心他，围着他。他只是自己过着淡淡的宁静的日子。

    住在桥那边的邻居生病了。他被城里的医院确了诊，肺癌晚期。他不过六十出头的年纪，儿子媳妇老伴都觉得应该花钱开刀做手术碰下运气，独他不肯，他视医院为洪水猛兽，他不要过那种与各种仪器和药水相伴的日子。他愿意呆在家里，与老伴、小孙女、菜蔬草木自然相守。

    我上班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朝北大路，路上车如流水马如龙。还有一条往南的小路，穿过小桥经他家门前，再曲折向东。我喜欢选择那条幽静曲折的小路上班，经过他家，我看到本来就瘦小的他，更瘦弱了些，但他精神还好，一如往常招呼我：“上班了！”“下班了！”

    他有时在菜园子里侍弄碧绿青翠的葱菜，有时在水池上刷着碗。还有一天，他的老伴在给小孙女喂饭，他在厨房里的砧板上“嘟嘟嘟”切着什么，他们的日子一如往常般安静自然，好像他从来没有生过病。只是，我分明看见他更干巴瘦小了，像一枚风干的果核！但看着生病的他这样平静地过日子，我又觉得这人世可爱可恋得很！但愿他这安静的日子久一些，再久一些。

    人生在世，有人可以过永远不疼痛的日子吗？命运或早或晚都会把疼痛的日子端给我们，像端上一碗加了太多盐的汤，多么苦涩难喝，我们也得饮尽它！想来，当我们淡静着端过这“汤”，这“汤”似乎就会淡一些，再淡一些，终把这疼痛的日子，慢慢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