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摄影:湘吟
发彩老师
文:刘湘吟
这几天,常常想念发彩老师。
发彩是山上小学共事了一个半学期的同事,她当老师也只一年。她是这里人,学校老师不够,校长找她来帮忙,不定期聘任,月薪六百。
山里人由于常年干农活也不擅长保养打扮,看着常显得比实际年龄老,加上此地水土,不论男女,常见一口黑黄牙……发彩不这样。以我的眼光看,发彩很靚,高挑的身材,漂亮的五官,放在城市里也是美女一枚。
发彩是随丈夫嫁到这里的,大女儿已上初一,小儿子是我班上的孩子。两个孩子模样都好,也聪明,就是个性不太踏实(这是发彩自己的评论,我觉得评得很到位)。
前几年发彩和丈夫在城市做生意,两个孩子交给爷爷奶奶带,前两年才回家来过。有次我和她闲聊,说起她儿子的字总是写得地球人看不懂……她说现在回想挺后悔,孩子小时候没在身边督促他们学习,“现在他们两个的基础都不好”。
我听了很意外,因为在这山里,我不曾听说哪个父母关心、后悔这样的事。
发彩老师带一、二年级。才几岁的小小孩和小动物差不多,啥也不懂,打骂不行,讲道理也没用,反正我是没本事带的。“每天都是一团混乱。三十几个小孩,谁有什么事都叫你,陈老师陈老师陈老师……头都昏了。”
小小孩是没法按照上下课时间生活的——“他要上厕所你不让他去不行,不然他就尿裤子上了,你还得帮他收拾、找裤子换……”虽然说起来苦水一堆,但发彩很喜欢小孩,教学也认真,是一位好老师。
发彩个性直爽、真诚。她不但干农活、教书,还是个美发师——她在学校的办公室就是简陋的理发间,常有村民来这里剪发、烫发。发彩给学校老师剪发、洗头总是坚持不收钱。
当我第一次见到发彩的丈夫,下巴差点掉下来——这么漂亮的人,这样漂亮的儿女,为什么……说句糙话,真有如鲜花插在那什么上。而且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还爱打牌,前几年输了许多钱,后来发生一场车祸,男人身体大伤,至今未完全复元……说起来也是一把把辛酸泪,但发彩很开朗,并不爱吐苦水,什么事都看得很开。
后来我问发彩,怎么被她老公“骗”到手的?她说她十八、九岁就离开家乡到城市打工,在那里认识了现在的丈夫,“那时年纪小,又离家那么远,有人关心妳、追妳,就很容易走到一起。”有次发彩生病,他悉心照顾……后来就嫁给他了。
我感到惊异。这么纯情,又这么凄凉的故事?
“那是妳第一次谈恋爱?”
“是啊。”
我无言了。从此她的命运和这片山分不开了,除非她选择做一个不負责任的母亲。
这次开学再回到山上,不见发彩了——他们说,发彩到城里打工了。心里一酸。
即使学校还有能力每月花六百块聘发彩当老师,发彩恐怕也不会留下——她家里的经济压力,使她不得不再去城市打工。
没有心理准备,我见不到发彩了。
发彩,我可爱的同事,去了城市打工,成为中国上亿农民工大军中的一只小蚂蚁。
我所能做的,就是代她好好教导、关心她的儿子——这个父母都不在身边的孩子,一个早熟、很容易走斜路的聪明孩子。
很高兴我还能做一点什么。
【刘湘吟,生于70年代,曾担任台北《新观念》杂志执行主编,人物传记、身心灵类图书作者,曾游居云南、北京、天津等地,现前往陕西省山区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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