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挣扎的情感最动人
文:卫西谛
前一阵,我重新连续看了山田洋次的“武士三部曲”,在博客上略微提到,并且分别给三部电影打了分。后有一位网友lovewcs
留言和我讨论为什么我本人会觉得《隐剑鬼爪》比《黄昏清兵卫》和《武士的一分》稍逊一筹。
这让我好好反思了一下,
于是就从头说起吧。两年前,我对这三部片子的印象是每一部都感人至深,但时间流逝,发现《隐剑鬼爪》的印象要稍稍不如其他两部;前一阵因为读了几本藤泽周平的原著,又连续看完三部曲,仍是觉得《隐剑鬼爪》稍弱,所以相较其他两部我会少给一颗星。很多朋友的观感却相反。当然,我也能理解,《隐剑鬼爪》的主角有“侠情”,“为友复仇,为爱逾矩,为国除暴”,lovewcs
这三点总结得极好。但我个人的意见是——有挣扎的情感最动人。在这点上,看人和看戏是略有不同的。
清兵卫,是一名江户时代的武士。他是有身份约束的。就像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身份的约束。身份的约束,有时就是命运的约束。我是上班族我大概一辈子就得朝九晚五地去工作,这也是一种约束。这里面就有一种挣扎。清兵卫有养家糊口的需求,也有不可逾越的藩命,所以他必须得去做一个武士不得不做的事,就是所谓“权压之下的野兽厮拼”,乃至最后成为叛军而战死沙场。但他不是那种“苦忠”,他的精神里面是有一种洒脱的,他会说“大不了不做武士,去做农民”之类的话。要知道哪怕最落魄的武士和农民都是两个阶层(参见《七武士》),他说这类话,表示是他根本不留恋“武士”的职业。他不留恋,但没有办法,他生来就是一个武士,并且因此身份而死,这里面就有悲情。
当然电影《黄昏清兵卫》写“时代”命题,藤泽周平的原著是只字未提的,山田洋次有自己的意愿。你也许记得这部电影的最后,暮年的女儿去给父亲扫墓,很多评论者认为多余。我看山田洋次的访谈,觉得他预料到有此批评。他强调说一定要以女儿说“以这样的父亲为荣”这句话做结尾。因为清兵卫所属的“海坂藩”属于德川幕府,最后的命运是和朝廷的天皇军队作战时,死在朝廷军队的炮火之下。这样的武士属于叛军,是进不了神社的。山田的意思是说,清兵卫的女儿根本不在乎父亲进不进神社,不在乎父亲死后获得政治上的任何认可,但是父亲赢得了爱情,忠于自己的家庭,不违背自己的心性。
所以,世人都觉得他父亲是不幸的,可是她的女儿却说父亲其实是幸福的。
我看这部电影到最后的感动是:历史可能是无情的,但人却是有情的。这种感情是非常深沉的,而这种深沉,后面两部戏因为故事的角度不同没有重复出现。
再说《武士的一分》,山田确实特意把视野缩小,局限于个人情怀。但若说此片“实为绿帽倒霉男的底线割据”,我稍有不同见解。电影的第一场戏,是木村拓哉和妻子的寻常早晨,上班前的木村就不开心,不谙世事的妻子说“坐在藩主面前试毒的工作不是一种光荣吗”。木村就带有自嘲地笑她。我觉得所谓的尊严问题,在这里就已经出现了。
和清兵卫一样——同时也和我们许许多多的现代上班族一样——辞职不是件简单的事,这里面有一个生存的问题。接着,更严重的问题来了,木村瞎了。他的“尊严”更加凸显出来,听着亲戚们为自家日后的死活踢皮球,他会是什么滋味。然后,才是发现妻子出轨的事实。但是,他的底线不是这个,如果仅是因为“绿帽问题”而与人拔刀相向,他当然不过是一介莽夫;而木村是因为发现那个男人欺骗了妻子,这才是他的底线。所以,我喜欢《武士的一分》是因为它处处有挣扎。所以,看到木村不动声色地识破装扮成女仆的妻子,那个场景才会如此让我感动。


《隐剑鬼爪》里的主角叫宗藏,确实最有侠情,敢作敢为。“ 做人” 来讲, 他或许是最为洒脱的,
看得人为之开怀;但是“做戏”来讲,他最无挣扎,他太过洒脱了,几乎是“为所欲为”(无半分贬义的说法),所以最后给我的情感累积就会少几分。情感如此,讲人性的电影也是如此,我喜欢比利时人达内兄弟的电影,每一部都是有人性的挣扎,惊心动魄。达内兄弟讲,他们喜欢“站在恶的那边”,其实是一样的道理。当然我承认这里面有个人性格和趣味的问题,因为我本是一个纠结的人。
就营造感动的剧作力量而言,我总结一种“筑坝效应”。比如《黄昏清兵卫》里,清兵卫终于鼓起勇气向心爱的朋江求情,没想到朋江说前日有人来提亲,她已经答应。清兵卫是在如此压抑的心情之下踏上决斗征途的。这是藤泽原著里面笔法的精妙,就像在情感的缓流之中突然筑起一道大坝。当清兵卫九死一生浑身是血地走回家,却见到朋江仍然守候着他、愿意与他厮守一生时,那种情感的洪水才决堤而下。此时观众会有种五味杂陈的幸福感猛然涌上心头来。这大概就是我说的,有挣扎的情感最动人。
有些人一下子就豁出去了;有些人挣扎许久才豁出去;有些人挣扎许久也没能豁出去。有时结局并不是那么重要。只有辗转的过程才能让人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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