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风车草没了。确切地说，我家的风车草变成别人家的风车草了。

都怪我。

那天，天不紧不慢地下着雨，我把风车草连同那只水晶瓶子端到阳台外的空调机架上，让它淋淋雨，吹吹风。看着它墨绿的叶子被雨冲洗得油光水亮，我放心地离开阳台。晚上回来，家里一大一小两个领导问：风车草呢，你知道在哪儿？我说，在阳台外面。母女俩哼了一声：

掉下去了！没了！瓶子都碎了！

我脑子“嗡”地一声，忙问：草呢，还在吗？快捡回来呀！

也没了，不知道被谁捡走了，这时候正在别人家客厅里摆着呢。

我呆若木鸡。心内连呼：造化弄人，天意，天意！

三年了，妻子伺弄了它三年，把它养在家里身价最高的水晶瓶里，三天两头换水，有规律地施肥，有一段时间，叶子发黄，妻子比我还着急，张三李四地逮着就问，讨教方法，直到叶子转青，重新生机盎然方才松了一口气。几年下来，风车草长高了，粗壮了，一只瓶子里呆不下了，妻子把它分成两份，一份留在家里，一份摆放到女儿新居里。看着它们长势良好，我心里踏实，对它自然属性所独具的象征意义和人文属性所赋予的象征意义感受愈深。

可是……没想到……

不是因为干旱，不是遭受雷殛，顷刻间，它没了。问题是，明明知道它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却再也见不到它！这太折磨人。虽然，从形态看，它的生命还在；从精神来看，它的灵魂还在。

也曾劝慰自己，只要生命和灵魂还活着，摆在谁家里还不一样？忽然想起仓央嘉措的那首情诗：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 不悲 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 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也许，这首诗就是为我风车草而写的。

佛说：不寂不灭。

于是，我希望看到它在另人家生长的样子，也许，它也被插到水晶瓶里，也补充了所需的养料，也享受着阳光的沐浴，但我还是想弄清它现在的样子。它就在那扇紧闭的窗户后面吧？我在窗户下徘徊，耳旁回响南国凤尾草的絮语，心底飞溅泼水节的水花。一天，两天，三天，窗户后面是一片黯淡，我知道我看不到什么，得不到什么，我这只是一种凭吊心理，一种追思情怀，我后悔没给它留下一张照片，那样，至少不会只在脑海涂抹残缺的记忆了。有一天，窗户终于亮了，我却迅速转身离去，还是不要看到它现在的样子为好，看了，反而心疼。

我边走边说，把达赖六世的情诗改一句吧：见你  或不见你 你就在我心里 怀抱绿意 不见也喜

时光如流，风车草离我、离我家而去有一阵了，每次朝它呆的地方撇一眼，心里就会响起几年前在香格里拉那些藏胞常常吟诵的声音：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穿越时光隧道，吮吸往事露珠，我感谢达赖六世、情诗王子，是他让我获得一份从容。对春天的向往，对惊蛰的喜悦，化为一缕忧伤的情思，在我心里，浓烈地荡漾——风车草，得到你，是造化；失去你，是天意。冥冥之中，你依然在那里——

我转一转经筒，只为千年之后的转身，看到你对我抬眼一瞥。

你一定还在那里，等待我吟诵相识相知的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