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燕子的父母,妈妈一直稀里糊涂,问爸爸:
“你说老马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俩口子是不是伤心得脑子出问题了?莫非真有上辈子?”
“哪有呵?”
爸爸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很多:
“要有灵魂,燕子身体没了,灵魂还能回来陪他们吧,还用他们这么伤心?”
“说的也是呵,”妈妈的声音很低,
忽然,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
“不对,燕子在的时候,咱家孩子有一次一惊一诧的,说看到燕子前胸有血什么的,把我气糊涂了。去北京之前,我们去送行,燕子完全不像个孩子,说了好多莫明其妙的话,啥都懂,还说她上辈子是从树上掉下来摔死的,后背有一大条胎记,甚至连她父母去清真寺祷告时吵架都知道,我她妈都被她吓着了,跟老马说的这些差不多……”
“行了,行了”
妈妈的话还没说完,爸爸有些生气地阻止了她:“小孩子的话你也当真呵?她们想一出是一出,这都哪儿跟哪儿呵?你们也跟着捣乱?”
妈妈还想争辩,爸爸截断了她的话:“跟你说个事,你知道军区医院以前的太平间闹鬼的事吗?”
妈妈说:“听说过,好多人说一到晚上就听到有人哭,还有人说晚上看到那边有好多人的样子,很吵杂,也有说看到过有白影飘来飘去,说什么的都有,挺吓人的,我晚上没去过那边,不清楚。”
“我去过。”爸爸的话刚出口,妈妈吃惊地接了一句:“没事去那儿干嘛?”
他接着说:“不但我去了,这些日子,夜里回来我都是从那儿走的!”
“啊?!”妈妈吃惊地说:“人家都绕道走,躲都来不急,你还每天夜里从那儿走,你咋想的呵?深更半夜,你不怕遇上鬼呀?”
爸爸很平静,悠悠地说:
要有鬼,我还真想看看鬼长啥样,走了这么多天也没遇上一个鬼,有什么好怕的?”语气中不无得意。
“没鬼,人们能传的那么邪乎?”妈妈迟疑地说。
“嗨,跟你说了,你都得哭笑不得。”爸爸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说:
“老爷子刚病重那几天,我晚上回来一直从前门走,干一天活儿,又伺候老人到大半夜,累得都抬不起腿,再加上那些天夜里太冷,半夜三更的,还得走那么远的路,想想都发愁。” 爸爸顿了顿,接着说:
“那天我看老爷子身体状态还好,喘得没那么历害了,睡得很安稳,我想赶紧回家睡一觉,第二天还有重要的事,心想从前门出来还得走那么远的冤枉路,不如从后门走,不用绕道,有十分种就回来了,我就从后门出来了,走那条运尸体路。”
“啊?”妈妈叫了一声:“你胆子可真大,你不怕吗?那条路白天都没人走,除了推死人,谁走那条道呵?”爸爸语气平静:“那条路上没几个路灯,周围都是树,的确阴森森的,很清静呵!”
妈妈语无伦次:“你想干嘛?”
爸爸不以为然地说:“我就没想过害怕,就想着赶紧回家。要走到太平间时,想起来人们说这儿晚上闹鬼的事儿了,心想如果真有鬼也不是坏事,算我开眼了,看看鬼到底长什么样,要不然还真没机会,谁大半夜来这儿溜达呵。”
“你……你可真够可以的!”
妈妈被他气得不知该说啥了,半天才说:“你爹病得有今儿没明儿,你自己忙得白天晚上连轴转,你闺女朝不保夕,你的心咋能那么大,还有心思大半夜到停尸房旁边看鬼?真不知道你咋想的?”
“我不是想抄小道,节省点儿时间吗?谁没事还专门去看鬼?”
爸爸完全没当回事:“还没走到呢,就听着太平间的门叮当乱想,两扇门中间的链锁直撞门板,门打不开,也关不上,来回拍得震天响,一开一合的,我当时还真怕了,天没刮风呵,月亮还挺亮的,周围很安静,门不停地来回拍,莫非真有鬼?我脑袋嗡的一声,头发都立起来了,顺手从路边捡起一块石头,握在手里,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它想收拾我没那么容易。碰上我,倒霉的还不一定是谁呢。这么一想,我反而冷静了,冷眼观察它下一步会怎么办。”
"然后呢?“妈妈急切地问。”门来回拍,忽然咣铛一声巨响,关上了,从门缝里串出一条白影,跑得飞快,我看准了把石头扔过去,听见瞄的一声惨叫,那白影倒在地上不动了。”爸爸的语气有点儿戏剧性。

妈妈惊恐地问:“然后呢?”
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竖着耳朵听下文。
爸爸接着说:“我站那儿半天,心里琢磨,这鬼叫跟猫的声音差不多呵。正在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的时候,那东西晃晃悠悠站起来了,在原地转了两圈,之后箭一样的跑了,跑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发现是只大白猫!”“原来这样呵!”妈妈释然了。
爸爸的语气里略带兴奋:“有了这个经验,我就站在原地等着,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跑出来,门再也不叮当乱想了,哪有鬼呵?神鬼都是人琢磨出来的,自己吓自己,真要有鬼魂,能晚上出来飘,还造出那么大动静,这世道还不乱了套?”
妈妈还想说话,被爸爸堵了回去:“老马两口子难受得要命,胡思乱想免不了,这谁也没办法,放谁头上都够受的,你就别跟着瞎琢磨了,他们的忙咱是帮不上,急也没用,咱这儿还一大堆麻烦事呢,老爷子这两天病得历害了,医生说过不了这个春节了,唉!”
父母都不说话了,那时我还小,对家里的事朦朦胧胧的,只知道不是好事,心情不由得也跟着沉重了起来。
“人为什么要生?为什么会死?为什么那么多痛苦和疾病?死是活在另一个世界还是人死如灯灭?”
这些问题像谜团一样困扰着我,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得紧紧的,身体也随着僵硬起来。
转念一想,没有死过,怎么知道死亡的世界是怎样的?

死了的人没办法把他们的世界描述给活着的人,人们不是害怕死,而是害怕死亡后的未知。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惧怕这种未知的生活,但其实谁也不知道那里生活到底是怎样的。
想到这里,心又轻松许多,死还不是没来吗?紧张什么?
《三国演义》中诸葛亮有一首诗: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细想想,人生真就是一场大梦,
醒时做的是白日梦,
睡时做的是黑夜梦,
现象不同,本质是一样的,
夜里的梦是白天梦中的梦,如此而已。
人生的这场大梦最终能有几个人清醒?
或许只有经历过梦外之梦的人才能清楚。
爷爷的一场梦外梦颠覆了很多人的认知。
爸爸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坚定的信仰曾经有过一丝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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