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印象
(2022-04-03 09:16:37)乌镇印象
在中国,还有原先的时光,还有旧时的月色,这个地方就是江南。行走在诗情画意里,不经意间就会邂逅许许多多的唐诗宋词的意境,于是很古典地品味江南,在杏花春雨的氛围里,身心让黄鹂婉转、燕子啁啾的吴侬软语紧紧缠住,跌落在尘埃里,一醉不起。
这种感悟在乌镇得到了十分美丽的解读。
乌镇恐怕自己都没有想到,不经意间流淌的古意,竟然带来另一种精彩,熠熠发光了千年,仍然散发着无限的光芒。
江南水镇现在已不多见,一般可见的是“小桥流水”还可依旧,但“人家”早已散去,唤来喧闹的旅游。但乌镇依然保留着传统的古典,依然是“小桥流水人家”。乌镇,打动人的就是“小桥流水人家”的悠远意境。
有了水,就有了灵气。有了桥,小镇就平添几多神韵。流水是自然的造化,小桥是古人的杰作,而生活在依水傍桥的古宅中的人家,则是乌镇的传神之笔。
河是水乡的灵魂,是水乡妩媚的眼睛。流动的水将乌镇凭空托起,韵律成千古绝唱。
坐上一条小船,悠悠穿行在历史的长河中,水阁、小桥、街市在动感中生发出旷古的体悟。
缓缓的流水远比古屋旧巷灵动,沉沉的墨绿,像一匹长长的翠绸向前铺去,铺过石桥,铺过河埠,铺过水阁,铺到家家户户的堂前屋下,铺出镇外,铺向田野,与大运河汇合,形成了千古奇观。
桨声咿咿呀呀地搅动着平静的河水之后,涟漪如同破碎的梦幻,四处散去,摇醉了古镇忙碌的人们,伴着日中的太阳,憧憬着,理想着——
小船声中,运来了鱼虾蚌蟹,菱角莲藕,泊在桥洞边,楼上的人们便用绳子吊下一只竹篮,与之交易,煞是一道风景。
碧水泱泱,绿柳掩映。高卷裤管的浣纱女给了水的美丽和灵性,也给古镇带来了远古的本真韵味。
流水是乌镇的气量,是乌镇的心胸。不管是古代,还是今天,不管是官船,还是商船,也不管是简陋的民船,均被无私地承载。
流水是乌镇的寄托,是乌镇的期望。在沧浪烟雨间寻求寄托,悟得“幽静冷香,清空精远”的意境,在静住水乡的悠闲中,忘却陈俗的烦恼和得失宠辱。
好一派江南水乡的情调。
有水定有桥,桥是水乡的呼唤。
水乡桥多,乌镇尤甚,素有“百步一桥”之称,样式纷繁,风格各异。或石拱,或木铺,或雄伟,或纤巧。既有古朴威严的多孔桥,也有秀美巧趣的圆洞桥;既有几丈长的长桥,也有不足丈余的小桥。
乌镇的桥有一种野性的风采,是人文美和田园美的完美结合。它把生命的张力毫无保留地显露在幽静的水面上,于两岸光景之间永恒地停留,静静地横卧着,早已习惯了沉静、从容、淡泊、与世无争,早已习惯了与乌镇自然相依,甘愿做一个虔诚的护河使者。
桥是水乡的装饰,是风景,是理念,是哲学,欣赏与被欣赏都在其中。打开临河之窗,欣赏到各式各样的桥,心情格外敞亮。
每一座桥,都是一个故事。桥老了,故事也老了。阳光灿灿,河水悠悠,桥的影子被永远埋在水里。
游人无语,小桥无声,依旧静卧。
小桥流水是乌镇的风景,而生活中的人家则是乌镇风景中的亮色。展现出的则是乌镇历史沉淀的平民化的文化品格。
在河流的橹声里,在弄堂的石板上,在暗淡的屋檐下,在古老的小桥旁,三三两两的人们在悠然地漫步,一些老人在唠着家常,从容不迫,含蓄质朴。处处弥漫着幽静与清闲,处处散发着平民百姓的生活韵味。
离开了,小桥依旧,流水依旧,人家依旧,乌镇依旧。
踏着清冷的石板进入乌镇,行走在历史的幽径里,置身于如画的风景中,感受着水乡特有的清静与内涵。
乌镇在时间的旅途中走过了千年,却依然保持着江南水乡的风格——原始、质朴、本真,个性展示得淋漓尽致,不能不令人怦然心动。古典与现实在这里交汇,现代人用现代的理念生活在这历史的幽径里,表露出的是韵味浓烈的古典,不能不令人陶然神醉。
漫步在石板古道中,思想里出现的是王维“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的情景,现实里却是“青苔生满路,悠悠人来去”的感觉。 这种感觉只有在乌镇才可以找到。
老街清一色的石板铺地,千百年的足底打磨,留下的是沧桑之感。两侧高墙隔出店铺和民房,门和店板全用木板,残缺的雕花和斑驳的乌漆让人感到时光的久远。骑在老街上的拱门,是大户人家的墙界标志,古老经济的影子无处不在。老街大多还是贫街陋巷,但却充满活力,天然平实,老街之美恰恰就是这种随意性。外来的游人每踏一步,都会有一种新天地的感悟。老街的空间精神远远大于物质性,老街的空间是市井的空间,它的原生态,它的平民化,都是在都市里无法找到的。
乌镇的巷子深长幽静,两旁的围墙由此透视出历史的久远,砖头苔藓刻印着旧世纪的紫霞。小巷很深很深,很窄很窄,戴望舒的《雨巷》应该就在乌镇写的吧?散步在深巷之中,真的希望碰到那位“丁香姑娘”。两边是那古典的青苔,屋檐墙沿上,苍藤的长茎盘根错节在历代生灵里,人类所有的轮回被高高挂起,让后人欣赏嬗递。
弄堂深处,常有一些断壁残垣让你驻足细观。古镇的历史全都写在这破壁上,时光凝固在每块砖上,每条缝上,剥落的墙上刻着风霜侵蚀的痕迹,斑驳的苍颜中,留着岁月的积淀,依然是一重大的境界。每一块墙砖所透露出的历史,是能工巧匠所赋予的,当年造墙人的偶尔为之,居然留给古镇一个高古的风貌,从而诞生了一种永恒的真理。
面对这种真实的境地,浮躁的心态顿时沉寂下来。
那石板,那老街,那小巷,那庭院,那木门,那……一切都是那么古典,一切都是那么历史,一切都是那么沧桑。
感悟着悠远的石板,欣赏着老街的天然,享受着小巷子的幽深,体会着斑驳的境界,人生的心路在这古老中停驻,将自己调理出一点古朴来,体会一下那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习惯于高雅,也就习惯了遗忘,生活的原本毕竟曾洋溢着尘世生活的五光十色。人不能远离历史,不能不辨沧桑。光阴流逝,古典本真的东西提供了回归自然的条件,与古老的遗迹对话,只有像乌镇这样的地方才可以实现。
顺应这份自然,心中飘起来的是另外一种精彩。
水阁,蕴含着古人的家居环境。有了水阁,生活才方便,才有了乐趣。乌镇的水阁一般都不大,但不妨碍晾晒衣物,散步游玩,品茗谈艺,乘凉赏月,充满生活的气息,诗情画意!倘若在这水阁里读书,一定会有李清照的感受:“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展有余情。”
凭窗而坐,点了一壶“云雾山中”细细品茗。仔仔细细地欣赏水阁,颇有斩获。氤氲中的水阁显得那么散淡,犹如一幅水墨画,沉醉其中,不知今夕是何夕。
特色水阁,三面有窗,窗旁有门,门外有石阶,石阶一直向下延伸到水里。支撑水阁的石柱可以用来系船停舟,水阁下的河埠可以临河打水,也可以洗衣洗菜。置身水阁,可以观赏沿河风光;可以探身窗外和过往船只打招呼;可以向过往船只买菱角买莲藕买菜买果;可以买鱼买虾,非常方便。
水阁中的人家,看上去特别的恬淡古朴,有一种说不尽的雅致清丽。闲时凭窗小憩,浏览市河风光,手中一杯清茶,悠然自得。夜色降临,河边亮起万家灯火,水面漾起粼粼波光,小桥流水人家,沐浴在阆苑之中。午夜梦回,梦境也是湿漉漉的,枕下流水潺潺,别有一番情趣。
想起了宋伯仁的《夜过乌镇》:
望极模糊古树林,弯弯溪港似难寻。
荻芦花重霜初下,桑拓阴移月未沉。
恨别情怀虽恋酒,送衣时节怕闻砧。
夜行船上山歌意,说尽还家一片心。
赞誉之情,跃然诗中。
水中有阁,阁下有水,上千年是风尘落在水阁的鱼鳞上,却不曾落在乌镇人的心里。
帆腹饱天际,树发渺云头。翠光千顷,为谁来去为谁留。疑是吴宫西子,淡扫修眉一抹,妆罢玉奁秋。中流送行客,却立望层氓。
品茗顿悟:水阁是乌镇的灵气所在。阁依着水,水依着阁,几百年的风雨冲刷,那阁竟然早已缘定三生,不离不弃,直到永远。
曾经的繁华,曾经的聚会,曾经的……
这些水阁为人们提供了一众历史和时代方位,留下了被沧桑包裹的夕阳。
蓝印花布,俗称“石灰拷花布”、“拷花蓝布”,是我国传统的民间工艺精品,已有上千年的印染历史,传说由一名叫葛洪的农夫为爱妻所创,以其价廉物美,一直流行于民间。其原料土布、染料均来自乡村,工艺出自民间,图案充满浓郁的乡土气息,题材不外乎花卉草木,都是农舍旁、田埂边常见的,亲切,自然,清新,加之秀气典雅的蓝白二色,具有鲜明的民间和民族特色,在民间一枝独秀。以前,江南一带农村家家户户都使用蓝印花布,窗帘、头巾、围裙、包袱、被子、台布等都可用它来做。
作为一种流行装束,它在唐代诗歌中反复呈现过。
李贺在《恼公》中说:“醉缬抛红网,单罗挂绿蒙”。
白居易在《赠皇甫郎中》中说:“成都新夹缬,梁汉碎胭脂”。
听起来时尚动感。但我还是喜欢叫它蓝印花布,这个词不仅有色泽,还有温度,诱发的联想同时满足审美和现实。
站在乌镇的蓝印花布作坊前,顿时沉醉了:
只见刚刚干燥过的蓝印花布铺在庭院的地面上,上面的图案花朵、草叶、鸟兽、童子等等,宛如大地的果实,朴实自然,健康茁壮,象征着蓝印花布与大地的重合。它的一切都来源于大地,包括机理、颜色,甚至图案。使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保持着对大地的亲近。亲手抚摸着,感悟着,心底升腾起一种敬仰,甚至是崇拜!
很少有一种颜色像蓝色这样越旧越美。对于许多颜色来说,时间的堆积只能加深对它们的磨损,令它们显得破旧不堪。而蓝印花布则别有味道,恍如陈酒,愈久愈有味道。
那些挂在高高晾架上的印染好的布料更是令人称奇。
成匹的蓝印花布恰似瀑布从天而下,煞是壮观!一朵朵白色的花朵在纯净的蓝色映衬下,分外醒目。微风过处,蓝布摇曳着,飘荡着,翻卷着,似乎要飞上晴空,韵味无穷!这样的情景在电影《菊豆》里面好像见过。但身临其境,早已被既古典又浪漫的独特风情所吸引!所震撼!所陶醉!也只有吸引、震撼、陶醉,才能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
在作坊的店堂里,有一张摆在角落里的床。床的四面围着蓝印花布的帐幔,床上铺的、盖的、垫的,都是用蓝印花布做的。古典,安详,如天然的植物,阳光的香味渗进纤维。被面上印着蓝白图案,植物花卉,秀才仙女,“百子图”——白胖的孩子,长着圆脸和细长清秀的眉眼,活灵活现。
这种蓝曾经以不同的形状出现在人们的衣裙、被褥、枕头、手帕、头巾、被面上。人们对蓝色的偏好,不仅流露出人们在着装用色上的含蓄与谨慎,更重要的,蓝色使人们在贫寒中保有适度的自尊。红色躁动,白色挑剔,黄色轻佻,紫色奇异,惟有蓝色沉稳、内敛、温静、亲切。它不但经脏,而且几乎可以和任何一种衣裤搭配,在衣服不能被轻易舍弃的年代里,它的使用价值刚好和它的气质呼应。
正好缘遇一队迎亲的队伍,好奇地观赏着:
只见迎亲的花船停在河边,花船里堆着花生、松子,煮熟的红蛋、红枣、糖果,还有一捆紫皮甘蔗;新娘要舅舅亲自背上花船;新娘的弟弟要向新姐夫讨喜钱;整个小镇都被一种大众化的世俗的喜气所包围。湿漉漉的江南蓝印花布的江南才是婚礼的主角。蓝印花布,江南最普通的布料,真的贯穿了江南女孩子的一生,它们是江南女孩子一生中最美丽的情结。
在布衣摊上为女儿买了一套蓝印花布的套裙,期待女儿也像江南女子一样云淡风清,长长久久地穿下去,走下去……
乌镇自古以来却是一个文人名士出没的地方。在那“杨柳岸,晓风残月”处,在那“春来江水绿如兰”处,在那“灯火阑珊”处,梁昭明太子萧统曾跟随他的老师文坛领袖沈约在此读书;中国山水诗派的开创者谢灵运曾在此读书;写出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唐代著名诗人李绅曾在此读书;唐代宰相裴休曾在此读书;宋代著名诗人陈与义、范成大曾在此读书;还有沈平、严辰、夏同善、严独鹤等等文人名士也曾在此读过书。
更重要的,走出了茅盾这一在国内外享有崇高声誉的著名作家。他同鲁迅、郭沫若一起,为我国革命文艺和文化活动奠定了基础。在他60多年的文学生涯中,创作了《子夜》《蚀》《虹》《春蚕》《林家铺子》《霜叶红似二月花》《清明前后》等大量杰出的文学作品,描述了中国民主革命的艰苦历程,丰富了我国文学宝库,提高了现实乌镇的水乡风光。在乌镇的小巷里,在茅盾的故居里,我感受了文学大师文学以外的内涵,细细地品读了这位文化巨匠厚重的文化底蕴。
跨过高高的门槛,踩着古老的平砖,顺着门廊往里走,一路显得幽深绵长,弯弯曲曲的有些压抑。故居早已没人居住,古宅空着,静默着,但却没有荒芜、衰败、破旧,被完好无损地保护起来。茅盾是幸运的,乌镇是幸运的。茅盾离去了,走远了,故乡人用保护的方式留住了他的灵魂,给这个古镇注入新鲜的活力。
乌镇对于茅盾是不可或缺的,是茅盾生命里永远也抹不去的记忆。在他的《子夜》《林家铺子》《霜叶红于二月花》《春蚕》《秋收》《残冬》等作品里,都有乌镇的方言、乌镇的气息、乌镇的影子,故乡的事,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
“唐代银杏宛在,昭明书室依稀。”这是茅盾回乡时为乌镇题写的句子。站在茅盾故居前,我想起了鲁迅先生多次称道的《昭明文选
先生有一段话一生不忘:“现在的文章都好画蛇添足,一篇小小说往往被凑成短篇,短篇被凑成中篇,中篇变成长篇,对待这样的文章,最好是将其腰斩”。这句话拿到现在来看,也还是至理箴言。可不是吗,现在的小说及电视剧不就是这样吗?
站在茅盾故居,感慨万千:这里是人们向往的地方,因为这里有茅盾出生的地方;因为这里有茅盾启蒙的家塾;因为这里有茅盾童年轶事;因为这里有茅盾最早的墨稿;因为这里有茅盾用《子夜》等几本书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和对中国革命事业的影响。踏进茅盾的故居,就如同踏进了一代文豪的生命历程。
金庸在此题联:
一代文豪写子夜,
万千青年诵春蚕。
如今,昔人已乘黄鹤去,空留故居的棕榈与天竹在逝去的岁月里轻轻摇摆着……
感慨万分,还是留下了一首不偏不倚的七律:
小桥流水洗晴空,古色檀香古韵拥。
北寺烟腾升袅袅,南郊竹挺映葱葱。
乌篷缓缓情思烈,绿柳依依醉意浓。
翰墨超群茅盾在,《林家铺子》最闻名。
2021年9月9日3:55初稿于松原静谧斋
2021年10月19日4:35定稿于辽宁双台馨源温泉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