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是我们的天堂——读《黑暗纪》
(2010-07-22 10:3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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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不完美,是我们的天堂
——读夏榆《黑暗纪》
巫山高(书评人)
歌德曾经有一个名言:爱情总是要结束的。也许正是基于类似的体验,夏榆的长篇小说《黑暗纪》才写了一连串爱情故事。然而,它们不是风花雪月,不是浪漫想象,不是花花公子的风流浪荡记,而是通过生命中逐节裂开的爱情经验,来展示人内心难言于表的孤独和黑暗。
在稳定的社会结构中,爱情意味着对生活的一种向往,每个人通过爱情最终走向婚姻,以全部生命力摹仿着生活的天堂。但是,当代中国社会生活变迁之剧烈,足以打破无数尚未成型的生活梦想。经历了中国当代社会历史变迁的人,大都曾有这样的体验,每一场爱情,也许就意味着重新建立一种对日常生活模式的想象。当年路遥在《人生》中塑造的打动了一代年轻人的矛盾人物形象高加林,他身上当然不止是爱情的挣扎,更是当代中国人在都市化过程中失去了稳定生活想往的痛苦和徘徊。
几十年后,这种挣扎不是减弱,而是更加剧烈和多样了。剧烈的城市进程,大规模的人口流动,让每个中国人差不多都曾迁徙流转。日常生活的震荡,经验的分裂和破碎,更新过快的世界感笼罩下的生离死别、爱恨情仇与悲欣交集,错综复杂的生活结构变动中生发的熟悉、与陌生,热闹与寂寥,都在我们的内心酿造着海量的苦酒。
在《黑暗纪》中,男主人公阮郎从一个后计划经济时代的矿工——我们天天在新闻上看到他们命悬于一线,变成北漂,同时也变成一个精神和现实上的双重自省者。每一阶段完全不同的自我,在他身上死去活来,相互消解,组成了一部生命的变形记。标记这变形记的,是他不同时期的情爱体验,通过它们,主人公努力认识无数相互冲突的自我,同时也不断迷失其中。
在天下地下、四面八方都洋溢着黑暗的煤矿区,主人公经历的是充满底层阵痛和纯情的情爱;在每个空气分子都诉说着漂泊和孤独的都市里,主人公经历的是充满邂逅和消逝的情爱。与不同阶层和身份的女性的情爱体验,不断稀释被主人公视为生命图腾的爱情乌托邦,同时,又让他对之产生一种近乎病态的渴求。因此,每一次情爱经历都以救赎开始,以破碎告终;通过爱,他寻找和确认自己,也不断跌落。无数不可能的爱情,行色匆匆、浮光掠影地充满了他的生活。
因此,往事总被不同阶段的刻骨铭心之爱弥漫着。它们之间不断地相互唤醒、相互损耗,搭建、拆毁着生活之镜中虚构的圆满,就像西西弗斯反复地推石头上山一样,没完没了。小说开头,唤醒男主人公的故事的,是一个叫吕寒的大学青年艺术教师,她在阮郎生活中留下了抹不去的味道。她生长于艺术世家,留学英国归来,她与阮郎在充满了虚拟气息的剧院邂逅。纯粹的都市生活背景和艺术家的敏感,让她常常陷落在虚无和黑暗中,于是,她向往着阮郎的生命地图,似乎那里泄露着光亮。为了寻找情爱中幻化出的彼此,为了寻找自己生活中丢失的部分,她在激情映照的时刻,携带一部世界地图集,携带着被爱情唤醒的生命疯狂,去寻找阮郎的成长地——矿区,她试图找到她情爱的来处,精神的光源。她的寻找之旅,也是她的覆亡之路。
就这样,两个生命邂逅并相爱,成为一个充满情爱、创伤、哀痛、希望、勇气和人性之光的悖论。这再次印证了那条充满了生命悲观主义、却揭露了我们的真实处境的道理:不完美,是我们的天堂。小说家正是以追忆逝水年华的词语手艺锻造着这不完美,阮郎因吕寒的出现而回忆起的许多与自己恋爱过的女性,正是对内心不完美的生活天堂的锻造和弥补。其中先后出场的各色都市女性,她们在所谓文明教养和现代经济生活中如愿地建起了一种被规划好的生活图景,却在各种契机中先后发现自己迷失于某种枯燥的秩序中。阮郎迷失的起点和寻找的足迹,在她们那里,却成为无助之中的另一种救赎之路。
按照作者的说法,这样的爱情歧路和生命歧路,也许正是这个时代某种隐痛和黑暗的幽微象征。能读出其中的深意,我们就会同意:尽管小说中的爱情,只是众多爱情故事中的一种;小说中的都市生活,是都市读者所熟悉的;那些底层体验,也是文学“现实”中比较时髦的内容,但正因为熟悉和时髦的麻痹,让我们无暇细品那些溶解其中的分裂感和令人恐惧的黑暗之咸。也许,这正是作家真想要和我们分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