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听蝉(6)}

                         ^{李 锦}

（续上）

由“蝉”我又想到了“禅”字。寻蝉的少年一个又一个从村庄里走向远方，少年的蝉心长大了不知丢向何处；青年的蝉心只怪蝉声嘈杂；中年人的蝉心欲定不能；而老年人的蝉心已在枝头析定。正可谓“蝉心已做沾泥絮，不随风雨上下狂”。蝉生于泥土，死在枝头。古人用玉来雕蝉，意为招财进宝。达官贵人死后口中要含玉蝉，传说口含蝉可以枯而不朽；也有再生之意，蝉自幼虫变成虫，历经兑变而飞升，表达了古人的一种死后极乐飞升的意愿。（史记，屈原传）说“蝉兑于浊秽，浮游尘埃之外，不获进之滋垢”许多人以蝉的高洁清傲自喻。

坐在桌前，我面对窗外秋天的白杨，树叶已经发黄，蝉声依稀。开始曾想过，怎么不是梧桐树哩。过了几年，看见杨树钻天一般朝上长，一直长到有五六层楼高，我有种窃喜潜上心头，梧桐是绝不会长得这么高的。我们住在四楼，那杨树对我似乎特别亲。树叶斜着直伸到我的窗边。大风吹起来，枝叶轻轻抚摸着沙窗，发出沙沙的响。感觉就像小时睡在床上，母亲摇着蒲扇，有一阵清凉的风吹来。我索性把床移到阳台边上，与这杨树枝离得更近一些，离蝉离得更近些，感受这安静，感受这有水的土壤，觉得空气也是湿湿的。又想到地何分南方北方，有蝉则鸣，人何必求官高官小，有才则行。人活着，则应嘶鸣。

谁说蝉鸣是因为自己快乐，没人知道，它自己也没说过。可是相同的人知道，蝉至悲而鸣。它不快乐，也不高兴，却也起劲的叫着。它在地下经历7年的黑暗，历练、破茧，冲出重围，飞向了夏天，但这是他最后的一个夏天，一生的努力，为了这一夏的歌唱。一夏，很短，蝉在地下的生命，很长。为什么飞上来，因为生命的荣耀。

到了秋天，蝉用自己的声音把生命最后的气息留下。每年都会有那样的鸣声，而每年我们的歌手都不会再回来，那是最后的登台。7年为了一鸣，值吗？蝉没有说，也许值吧，但这是命运给它的安排，没有值不值，只有接受。

伸长翅膀，接受阳光，身体逐渐黝黑，你一步步强壮起来，此时你满怀自信“流响出疏桐”，高亢的歌声在梧桐树的密叶中响起来，你不余力的唱着，只有那样才能表达你对生命的欣喜，对质变与飞跃的喜悦，一生为了生命的尊严，在黑暗中经历痛苦的一次次的蜕变，为的就是能拥有一个坚硬的外壳后钻出地面，可一旦钻出地面后就痛快淋漓地放声歌唱，生命的意义在蝉这里变得如此简单而直接。“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是啊，在地层下面千百个不见天的日子里，换来的是不到五个星期的尽情歌唱，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放声歌唱呢？所以一旦从壳里飞出，便欢快清脆地放开喉咙鸣叫，今朝蝉忽鸣，迁客若为情？便觉一年老，能令万感生。即使在黑夜中，在朦胧的夜光下，也要一声复一声地参与着合唱！“蝉声未发前，已自感流年；一入凄凉耳，如闻断续弦。”蝉，我知道你经历过如此的艰难与苦苦的等待，才能如此无所顾忌，如此自由与洒脱。你不是在单单的对着大自然鸣叫，而是你生命力最自由的欢呼与渲泻，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充满着生命意味的振奋与激扬。“一声清溽暑，几处促流身；志士心偏苦，初闻独泫然。”

有一天，深夜里听得“吱——”的一声响，蝉飞来了，就在窗边，我屏住气息，弯腰坐起来把目光送向密林，生怕惊动了蝉。“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辛弃疾是济南人，他久居江南，写的南方水乡夜景，没想到我从南方到了济南，得到同一番感受。我便想，屋下有绿树，有蝉声，安得我身，也便长作蝉声中人了。窗外，蝉鸣，在我听来，有对生存的希冀，有对残酷的悲伤，更有豪壮的倾诉。

“乱蝉何事，冒暑吟如诉。”我在窗边听了一夏一秋，蝉音也随着微风送入窗内，飘过楼房，醒我断梦，我已成蝉中人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