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不断的毛塔情节
(2011-06-20 13: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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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离开毛里塔尼亚已经二十多年时间。二十多年来,每逢和当年的工友追忆起当年在毛塔的施工经历,心里总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像一团乌云难以舒展开来。
当时的非洲刚刚经历了十年干旱,原本是沙漠边缘的一些绿地,也已经是树枯草黄,面临进一步沙漠化的厄运。我们的任务是要在一片经10年干旱而荒漠了的半沙漠地带修渠引水,开垦出1400公顷的农田。工地在离塞内加尔边界不远的偏远地带,一条河流的上游修了一座水库,才使得这里有了开荒造田的可能,也给这片地处沙哈拉边缘的沙漠之国带来了一丝农耕的希望。
这里距离首都近六百公里,没有通讯联系,只有一条穿越沙漠的公路,单程一趟就需要一整天的时间。由于公路经常被移动的沙丘埋没,被搁浅在沙漠中过夜是经常的事情。还没有正式开工,项目组购置的十几部越野吉普车都相继在穿越沙漠的途中翻车。所幸是在沙漠里,每次翻车都没有给人员造成大的伤害,但几乎每辆车都被折腾得伤痕累累,车身少皮没毛,全没有了完整的模样。这里没有四季之分,只有旱季和雨季。旱季里整天是烈日炎炎,树荫下气温也能高达50多度。雨季来临,几乎每天一场的大沙暴能搅得天昏地暗。我带的这支队伍,人员大多来自河南的鱼米之乡——信阳,谁也没有经历过这种环境。起初的几场沙暴真能让这些从未经历过的人产生出世界末日的恐惧。也许正是由于这样恶劣的环境,才使得我们能从国际金融机构手中以较低的标价拿到这个项目,国外的大承包商谁也不愿到这里吃这份苦。而且,我敢断言,他们也吃不了这份苦。
环境的恶劣只是其一,生活的单调也让人感到压抑。那时,项目组除了从使馆经参处借来一些录像带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播放外,没有更多的娱乐。职工晚上业余时间就是打扑克,打麻将。有两部收音机,由于时差,要到晚上才能听到由设在马里的转播站转播的国内的早新闻。一些年轻人,下班后常常是站在沙岗上,嗷嗷几声“我家住在黄土高坡”。那种鬼哭狼嚎的架势和强调,常常引来当地黑人的围观,他们很难理解这帮中国人的生活。
“这也算是出国!?”许多抱着出国幻想的人,做梦也没想到一辈子好不容易出了一趟国,竟然是来到这样一个兔子不拉屎的苦地方。有人调侃说,“打死我都不会再来了,即便是给个总统干,也不来”。一位工程师因受不了恶劣环境而精神失常,就在安排送他回国的那段时间里,他每天疑神疑鬼,东躲西藏,口中翻来覆去地重复着一句话:“有人要杀我。”项目组只好每天安排人专门看护着他。一天晚上,看护的人去食堂打饭,回来就不见了他的踪影。我组织大伙搜遍了驻地的每个角落,最后发现他用一根收录机的电源线,把自己吊死在砂石厂的一处钢架上。三年施工期间,项目组精神失常者不止一人,一些人因病陆续回国。项目总工程师是从黄委会借调来的水利专家,在工程进入收尾阶段,已经订好机票安排他回国。就在离开工地的前夜,老先生去附近一位来自美国的志愿者住处告别,没想到突发心肌梗塞病倒在回来的路上。项目组接到发现者的报信,立即找来当地的医生抢救,同时派人连夜驱车到百公里之外向中国医疗队的专家求救。然而,终归没能挽住老先生的生命。期间,我就守在他的身边,无奈的看着他因呼吸艰难而被涨得紫红脸庞,看着他在当地医生的抢救中撒手而去。等中国医疗队的专家赶到时,已经是第二天,专家们医术再高明,也已无回天之力。
当在工地附近竖起第二座墓碑时,我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信中随手引用了一句名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当时就是想表达一种,环境再苦也要干下去,不完成任务誓不言回的决心。没想到这句话把老伴儿吓了一跳,以为我遇到了什么无法逾越的坎儿,担心我会出什么事情。当年可不像现在,有互联网可以随时上网沟通。那时候连传真都没有,跟公司联系都要行程600多公里到首都电信局里挂国际长途,或是发像电报一样的电传。每个人和家里联系只有写信一条渠道,而且,要通过外交部的每月一次的信使传寄,一封信一个来回就是两个月。回国后,说起那段经历,老伴儿直埋怨我不该在信中胡说八道什么地狱之类的话,害得她一段时间里经常半夜里被噩梦惊醒,整夜整夜的靠编制毛衣熬夜。
如今,将近三十年过去,回忆当年,特别是想想那两座留在异国他乡的墓堆,我总是心情十分沉重,有一番这辈子都难以割断的情节。老伴经常问我,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这实在不是能用几句话回答的问题,我只能说全赖于人的适应能力和顽强的生命力。那个项目结束后,公司里几乎是人人谈“毛”色变,再没有到毛塔承揽过任何项目。
前两天,听人说公司又要到毛塔投标,这才引起我有了上述一番回忆。人常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三十年会发生很大的变化,说不定毛塔已经面目大变,变得已远非当年能比。前不久还传出毛塔也发现了石油的消息,谁能说石油不会让毛塔成为新的沙特、阿联酋。我在这里为公司的后来者祈福,祝他们能赶上好时候,有个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