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我曾是个文艺少女。平时没事写个诗啦弹个琴啦填个词牌啦，或者装模作样研究一下史记楚辞汉墓甲骨文……

    至于文艺少女为啥没能顺利成长为一枚文艺女青年呢？原因就在于，半当中一不小心我变成了摇滚女青年。那还是在纯情的1990年代，魔岩三杰红了，郑钧开始发第一张唱片，张炬活蹦乱跳着，而80后的同学们还在念小学。

    我那会儿迷恋着某电台节目，那主持人推荐了郑钧的《赤裸裸》，惊讶地发现，嗯，也不是很吵嘛，也蛮好听嘛。第二天去学校后门的小音像店买了一盒磁带，从此开始了这条不归路。

    11月13日这夜。我和cappiisland手里捏着票，一人拽着一条红领巾，飞奔在8万人体育场的大扶梯上。场内已经传来了音乐声，那是暖场的丁少华在唱《让青春怒放》。（以下右下角带有字样的特写图片，均来自“怒放摇滚英雄演唱会”的围脖，特此感谢。）

    那会儿灯光还没暗下来，人们在忙着进场，我们在忙着戴红领巾，丁同学的歌就一首，很快就唱完，默默地离开了。我们只好默默地在看台上自娱自乐。

    灯光暗下。第一个上台的是轮回。吴彤早已离开了轮回，如今的主唱是吴遥，唉，我不认识她。甚至当她唱起《烽火扬州路》的时候，我都无法记忆了，曾经轮回最出名的歌啊，下面的观众们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越听到后来，我越知道，这看台上我们大概是老人中的老人。当年与我一起在1993年的时候就开始收集磁带、在自习课的教室里偷偷地听遍了超载、清醒、超级市场、子曰、舌头、木马、王磊、王勇、陈劲、丰江舟与苍蝇乐队……以及中国火1、2的同学们，今安在？

    就像朴树唱的，“TA们都老了吧？TA们在哪里呀？……”

    这夜，是黄家强的生日，舞台屏幕上跳动着小小的蜡烛图案和HAPPY BIRTHDAY的字样。如今Beyond是各自分飞了，乐队总是如此的，合久必分。Beyond曾是某同学的大爱，香港组合里我爱的是另一家。所以有时候我们互相给对方上课，讲完一大通之后就放一遍Beyond的演唱会DVD，再放一遍那一家的DVD……

    这一晚的第一次大合唱，就来自《光辉岁月》。就连我都会唱。

    黑豹出场的时候，大家心情有点复杂。所有的歌都是那么熟悉，只是主唱不再熟悉了。后来我知道峦树就在台下，而李彤仍在台上SOLO，这也就够了吧。

    我想说，看到何勇的宣传片出来时，我几乎要热泪盈眶。当年的麒麟啊，一度我认为魔岩三杰里最不喜欢他，不知道吵吵嚷嚷些什么。可当我听完了整张专辑，简直要无可救药爱上他。他是内心多么浪漫多么温柔的单纯少年啊，于是他说：姑娘姑娘，大家就都答：漂亮漂亮！

    我唯一的遗憾是，下面有多少发福了的中年男人照样套上了海魂衫，何勇自己却没有穿……还有就是，再也没有机会听他在唱《钟鼓楼》时，说一声：三弦，何玉生，我的父亲。

    当何勇离开舞台，出现的是他们。唐朝。我的最爱。

    大一迎新晚会上放的《国际歌》，艺术系小院落里唱的《九拍》，那些一遍又一遍听唐朝的日日夜夜啊。后来炬炬死了，丁武残了，老五离开了，我还是爱他们。人生若有过刹那芳华，已经足够灿烂。某同学不肯来现场，他此时正远在广州。他说这群老人早已创作力枯竭，而见证过他的青春的超载没有来。

    我知道这不过一场怀旧卡拉OK大派对，但是看唐朝的现场，我等了15年。那年他们曾经要来上海演出，临了却取消，那会儿我多么年轻，在退票口当场大哭失声。如今看着台上的丁武，他那俊美的容颜不再，那把白银般的嗓子渐渐沙哑，可还是唱得那么好。

    是的，他唱了《九拍》，我别无遗憾。他唱了《飞翔鸟》，某同学不来也好，他每听《飞翔鸟》就要感冒。最后他们唱了《国际歌》，这本来是最适合压轴的曲目，但这一夜，他们不再是压轴了。时光隆隆过去，时代再也不属于他们。

    这晚属于更年轻的许巍、汪峰。他们演唱时，所有的人在呼喊着他们的名字。2003年，我独自在巴黎的那个漫长炎热的夏天，是许巍的声音陪伴着度过那些失眠的夜晚。

    汪峰一个人唱了5首歌，真是个麦霸。他最好的那张专辑是《花火》，可当他唱起这歌，又有多少观众懂得合唱？我周围的这么多男男女女，他们喜欢的是飞得更高，是旭日阳刚一起唱的《春天里》——后面这首歌刚刚出来时，我简直对汪峰失望透顶，如今人是卡拉OK金曲了……

    啊，还漏了黄立行——虽然湾湾那群人里我对他印象不坏，但这晚他压根就不该来这儿。还有郑钧，10年前他在上海的那场演唱会我去了，大雨里面大家一起高歌跺脚鼓掌，多么美的回忆，但是现在他的唱功真的退步了。为什么只唱《赤裸裸》《回到拉萨》和《灰姑娘》？你家的灰姑娘都换过一个了……

    罗老师越老话越多，越来越风骚了。10年前（又是10年前！）他在上海的演唱会我和cappi也在现场，那时候大家看到他多么激动，多少人从北京从广州打飞的过来看他，这光景一去再不复返了。

    还有临时没来成的张楚，你知道吗？曲终人散时，有人在看台上声声大喊着：张楚，我爱你！
   

    还未散场，已经有人陆陆续续走了。我一直不能理解提前走人这件事儿，包括看电影也是如此。提前走的同学们错过了全场合唱《野百合也有春天》的场景，更错过了灯光亮起时，响起的这首《礼物》。亲爱的老峦啊，因为这首歌我都会爱上你！每听一次都能让人泪下，随着银幕上那些脸，那些声音，我看到张炬，还看到那么多名字：赵明义、仨儿、周凤岭、刘元、丰江舟……甚至还有宁浩！

    晚上我和某同学在Q上说话，他说：也好，值回票价。

    我说：我很庆幸，自己爱上的是摇滚。

    他说：对，如果没有摇滚，我大概是一个懦弱自闭的人。

    所以我的人生还是蛮成功的，咱虽然跑去北京之后没能混成骨肉皮，可我还是如愿地嫁给了某著名新金属乐队主唱。相比如今依然在地下苦苦挣扎的乐队们，相比起超载、夜叉、声音与玩具、痛苦的信仰们，“怒放”这夜的老同志，都是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