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子脸朝着人群睡得香甜，他的身边是红光满面的西红柿、带着鲜嫩毛刺的黄瓜、有点蜕皮的土豆。

他或许还在睡梦中就被妈妈带到了这个市场。年轻的妈妈把要卖的蔬菜堆放在一张简易的桌子上，然后也把光子放上去了。人们路过这里，就会看到这个不满周岁的男孩紧裹着被子，只露出浓密的头发和闭着双眼的脸庞。

旁边的摊位上，中年妇女正在吆喝。她不停地吆喝：野生长江白条，看见了不要跑。只要有人停下了脚步，她就开始同样的叙述：十点钟要去接孙女。孙女去练毛笔字了，叫她不要去，她硬要去，弄得我不得定神，16块一斤的，我15块卖给你。她一边问你个买两条，一边忙着开膛破肚。男人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没有说一句话。

光子并不在意这个市场的唯一吆喝者，更没有兴趣侧过身来听听那句押韵的南通话。

在卖白条的对面，是个卖蚕豆的男人，他穿着一件歪斜的西装，里面是一件红色的纯棉背心。他的手边上放着一把长长的尖刀。一袋蚕豆卖完，他会熟练地用刀一挑袋口，那些蚕豆便露出了肥胖的身子。你问蚕豆多少钱一斤，他刚说7毛5，马上又改口说8毛。有人在抱怨中离开，然后又有人过来，指着蚕豆问多少钱一斤，他说8毛。别人说刚才不是7毛5吗，他就不做声了，眼睛看往别处。

不一会儿，还是有人回到这里，开始挑拣8毛一斤的蚕豆，挑了没多少要秤重，男人一看就来气了，抓起那个塑料袋子，呼啦啦把蚕豆倒到了一堆蚕豆里，嘴里咕哝着，你不要买了，我不卖给你。买的人不明白，要问个究竟，那个汉子就开始训人：你这么挑拣，起码要买5块钱，你这袋子里这么点儿，够吗？

光子对于周遭的一切无动于衷，依然沉浸在他的梦乡里。先前的蚕豆风波没有打断他的睡眠，即便后来的土豆愤怒也没有让他睁开眼睛。

大概是一桩生意没有谈拢，也可能是老人对土豆的过于挑剔，年轻的摊贩被激怒了，他忽然冲出摊位，一脚跳到了那个老年男人的面前，不知嘴里在骂些什么，只见他的手迅速到了老年男人的肩膀上，人们都在惊讶之中看出来了，那绝对不是表示友好的意思，他是要动手打人。老人歪了一下肩膀，眼镜被吓到了鼻尖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碎步朝后退让。

还好，不到一分钟，那个摊贩在恶狠狠地教训了老人一顿之后，骂骂咧咧地回到了自己的摊位。人们继续在这个狭长而拥挤的市场里出入。紧张的一幕过后，土豆又吸引了一个老人，可他却没有半点劝你买下土豆的意思。他还是老样子，当然，他的土豆也还是老样子。

不远处，人们蹲在地上剥蚕豆，壳子散落一地；还有人就在鸡笼的旁边杀鸡拔毛，拎桶边上是一摊鸡血和一地鸡毛；一群人围着一堆据说能够增强性功能的褐色果子，而后将信将疑地散去。

曾经有一个早晨，这里发生了一桩命案。为了追要一把被暂扣的秤，小贩用刀捅死了一名城管队员。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那样的血腥，依然在这里挑挑拣拣讨价还价，而小贩依然习惯把明晃晃的长刀放在身边。

或许，在这个城市里，你再也找不到这样简陋的市场，这样有个性有脾气甚至还有点暴力倾向的市场。

光子还是脸朝人群睡得香甜，他的妈妈似乎没有专心看过他一眼，仿佛他不是一个孩子，仿佛他不是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