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2011-03-17 07:5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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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杂谈 |
弟弟三岁的时候说着一口如东话回到了南通的家里。送他回来的大舅舅二舅舅在屋里和父母说话,他跑到西边的空场上打李逵。邻居都知道小三侯回来了,歪着头看他打李逵,随人家怎么看他怎么逗他,小三侯都不搭理。耍了一刻儿,他好像不高兴了,回到家里就对舅舅说:“我们家去。”
和弟弟一样,我和妹妹也在如东石甸的外婆家长大。
风雪交加的深夜或者烈日炎炎的中午,我们坐船或是坐着二轮车,到外婆家过夏,过年。
到了鬼头街,我就知道离外婆家不远了。
1960年代。如东丁掘公路48公里碑处,向北走 200米蜿蜒的乡间小路,那里的一排草顶房子就是我们的童年落脚的地方。
外婆小脚,在房前屋后忙,跑得飞快。
冬天,吃中饭了。饭放在桌子中央,那是一大盆实心老酵馒头,而菜却放在手边,那是一海碗带汤的黄芽菜。
夏天,吃中饭了。外婆叫我拎一袋面粉到崔光桥去轧面。她在门前的篱笆上摘几根豇豆,到田里割一把韭菜,灶上炒了豇豆炒了韭菜,然后摊蛋皮。我轧面回来,外婆正让蛋碗斜靠在锅沿上转圈,蛋皮因此又薄又匀又香。搭头全做好了。外婆把刚下的面捞起分好,我们捧着面碗,不时夹点搭头在碗里拌拌,就美美地吃上了。
晚上,我有时候跟着二舅舅去看场,然后就睡在那里。白天我总跟着小舅舅去挑猪草,小舅舅在当地是出了名的淘气,他一会儿一个主意,有一次忽然决定用碎泥块扔教室的窗户,还叫我跟着扔,我怕,没敢。到天黑了猪草还没挑多少,小舅舅就在竹篮的中间衬个十字架,把草蓬松地堆在上面,篮子好像满得装不下了,可这怎么逃得过外婆的火眼金睛呢。接下来就是小舅舅被骂被打,而我只好站在旁边看。也不知道小舅遭受了多少回这样的教育,反正外婆不曾这样待过我哪怕一次。
外婆一共生了十个孩子,所以小舅的小名叫十侯。十侯只比我大四岁。说起来,小舅舅也够可怜的,他还在汤巧英的肚子里,他的父亲罗延宽就丢下了木匠家伙,去到另一个世界。
多少年后,小舅舅成家了。外婆一直在小舅舅家生活,家里的大小事情还是她做主。我知道的,她和她的小儿子一直没有少淘过气。开始,外婆会到我们家里来告状,尽管外婆去世后我们才发现她从前说的在点子上,但那个时候她的大女儿偏偏不站在她一边,还反过来教训她少管闲事。后来,外婆因此颇为失落,到我们家里话少了许多,眼睛长时间盯着外面,偶尔叹叹气。
最后一次淘气,外婆到她娘家的侄儿家去住了,小舅舅多少次去请,都请不动她老人家。经过多少人的工作,外婆终于同意回去,但有一个附加条件,她说,叫十侯和王健来,我才家去。王健是她的大外孙,也就是我。
我去了,也没说什么,外婆就回家了。
10年前的农历二月初九,二舅舅家有事请客。中午,外婆在那里吃了饭,洗了碗,回家后带着一张小凳子一把小铲子到油菜田里除草。邻居经过那里喊她二妈妈,她不应,邻居回来经过那里又喊她二妈妈,她还不应。邻居感觉不对,停车下田去看。外婆坐在小凳子上,右手拿着铲子撑在地上,保持这个僵硬的姿势纹丝不动,从此一句话都没说。
我们闻讯匆匆赶到双甸医院,只看见我的外婆流着稀薄的泪水和口水。当夜,我们匆匆返回了南通。二月十一大早,我们接到电话,说外婆走了。我心里那个恨啊,只后悔当时没陪上一夜。
昨天傍晚,小舅舅还和我说,你那天在医院里还说,84岁,84岁,超过了中国人的平均寿命。
我说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