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雪，有着魔幻的力量，改变了一座城市的气质，把南方小城一夜变成小哈尔滨，把一个平凡的日子变成佳节，把城里的大人都变成小孩，小孩都变成快乐的小兔子。

这样的大雪，于这座城市已经相隔十三年。十三年，足以让诸多人头顶飞雪了。

雪，是不期而来的。在此之前，谁能预料在这个日子能迎候到这么飘扬的雪呢。毕竟等待多年，失望多年，奢望已经让人内心麻木。

但冰冷的雪，却能让麻木的心复活。这个城市需要童话。大人的心里更有着冰雪梦。

说说冰雪中的邂逅和期待吧，能让我们刻骨铭心的，永远是场景记忆。

昨天下班路上，飞雪漫舞，车越快，撞上车玻璃的雪花越密集，不间断地扑面而来，一如蜂群，又如银蛇。我怎敢快开呢，在车流中，我开启小小的浪漫心怀，匆忙接纳每一片雪花，轻轻收纳在记忆的抽屉里。

查一下气象软件，此刻是小雪。

晚间在老友家小聚。席间，推开他家的阳台门，大家集体震撼了：楼顶灯光投射而下，犹如一块巨大的幕布，雪花如主角闪亮登场，纷纷扬扬，每一朵都是孤傲的精灵。

此刻，我想到了迟子建的某篇散文，她在日本，清晨体验室外温泉，走进室外池子，大雪飞扬……我无法与他人分享这种感觉。

如此茂密的雪，让我们产生了期待。若雪不停，明早必有雪景。

朋友调侃，此情此景，该想写诗了吧？

我说，写诗倒不必了，最应景的古诗可以拿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大家集体感受了这值得期待的雪，说些暖心的话：瑞雪兆丰年，2024一定会更好！

我对做东的朋友说：大家一定会记得这顿饭，在这里等待、欣赏2024年的第一场雪！

我在内心对自己说，可惜没有古时围炉煮酒夜话的意境。现代化的空调和灯光，早已把古典之美挤了出去，但我们的内心，始终怀想这古典浪漫。

漫天飞舞的雪夜，浪漫销蚀到骨子里。《雪夜访戴》、《湖心亭看雪》等写雪名篇的句子飘飘洒洒落了一地。

我们该回了，下雪之夜岂可久留！

汽车上已经积了厚厚的雪，我开足了空调，打开雨刷，清除有碍视线的雪层，然后带上几位朋友回家。雪舞长空，风卷行人，我开得很慢。

雪花比晚间更大了。气象软件显示，此刻是中雪。

我一一送走朋友，听他自言自语：感受如此雪景，心情都变好了！近来他正心情阴霾中，飞雪会还他内心洁净。再看友踏雪而行，雪花围着他飘飞，自有一种意境定格在心里。

雪浓，雪厚，雪沉沉，我是风雪夜归人。座驾且当我的宝马吧，飘忽而过的雪花，是风尘岁月织就的马鞭，何须策马呢，风雪自会说话，漂白生活的密码。

继续前行，车前灯照射的空间里，雪花漂悠而上，盘旋飞舞，轻盈落地，我的目光无法跟踪任一朵雪花。此刻，我是在冬夜还是春日，眼前的雪像极了西溪湿地柳絮飘飞的景象，千多年前东晋谢道韫句“未若柳絮因风起”飘过脑海，无比机趣，妙哉妙哉！

家是温暖的天堂。一层玻璃，两重天地。打开窗户，冷风骤至，但小区花园里孩子们玩雪戏雪的声音也纷至沓来。花木丛、草坪上已白雪皑皑，雪犹在下。我一直担心雪会停，晚间十时气象软件显示，此刻是大雪，还会下一个小时，我放心了。

我无意于探访夜雪，更期待清晨踏雪而行，斯时，阳光初照，定然美不胜收。

我如一个孩子，依然不可遏制对雪的期待，但把这心情悄然收藏。清晨六点，闹钟把我唤醒，雪停了，相信外边有清冽的雪景在等我。

出门，天还是黑的，一阵刺骨的冷，让我裹紧了衣裳。花园内果然安静！但已有更早的人来踏雪了，可惜梅花未开。“踏雪寻梅”是中国人心中最经典的美。

画师最愧丹青笔，难以临摹眼前景。文士最羞文辞穷，搜肠刮肚意踌躇。清冷、冷艳、纯净、洁白，任何一个词语都无法道尽雪景给人带来的内心冲击力。

花园之雪犹如盆栽，我很想跑到更远些看雪景。马鞍山、万松山、集云山、大罗山……或者是明镜公园、中塘河、飞云江岸……但事实上我哪儿都没去。在家园里体验了十三年一遇的雪，我似乎不想再跑长路了，哪怕只是稍稍一点路。我早就没了疯狂体验的劲头，我缺乏不管不顾的狠劲。我依然如平常那么早出发去单位，行车间道路结冰，踩刹车猛跳，吓出一声冷汗，不敢快速。

有些倒霉蛋的车已搁浅在路上，又闻今晨几车连撞。冰雪天行车，处处是风险。但发现路上有车驶过，车顶是可爱的雪人，人就放松了。童心会消融一切。

抵达单位，见车棚上结着一条条长短不一的冰凌，犹如匕首。北风呼啸而过，卷起一片雪尘，犹如沙漠气势。

等雪的心情，总是浪漫；赏雪的片刻，皆是美丽。人们因为浪漫和美丽，而忽略了一场大雪给生活带来的不便。

人心是富足的。一场雪，学校宣布放假，路上不安全，索性让孩子们好好去看雪吧，不用涉远路去哈尔滨了。我也是豁达的，如果有同事请假，我会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去看一场雪吧！

身在南方，邂逅一场雪是如此不易。我的世界已下雪，飞扬如尘沙，身在雪乡不知归。

附短文《世说新语》之《咏雪》：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

                                      戈月 2024-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