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难回,所以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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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美的世界奢侈贫穷隔着时空的距离相望公主腔梦幻质地 |
分类: 那些书影人 |
最近在读森茉莉的散文。
先介绍一下这个人。森茉莉,日本女作家 (1903年1月7日-1987年6月6日),出身贵族,是日本大文豪森欧外的宝贝女儿,自小备受宠溺,家里都是女佣、车夫和园丁,森茉莉这位大小姐,被照顾得十指不沾阳春水,不会打扫,不会做饭,连纽扣都不会钉。
她十六岁出嫁,丈夫是实业家之子,典型的高富帅,夫妻俩一起在欧洲游历多年。之后是父亲病逝、夫妻离婚、儿子离开、日本战败,在茕茕一人的暮年,她最终变得穷苦落魄。不会织补,穿出洞的毛衣直接扔掉;不会生炉火,最冷的冬天就抱着热水袋坐在被窝里;鲜花早已插不起,她买来彩色毛巾,一条条挂起来,欣赏着它们缤纷的色泽;或者运气好,变卖掉一条和服的腰带,赶紧去买一份生鱼片美美地享用。
曾经有人描写她:“她穿着明艳的粉格裙配白色衬衫,外罩一件孔雀蓝毛衣,白短袜,打扮得像一个女中学生,但她的脸,老迈,清瘦,双颊微微凹陷,额上有深深的皱纹,眉眼下垂着,有一种古怪而惊愕的表情,那一年,她已经七十开外。光看她的容貌,好像是骑着扫帚的巫婆,但一进她心里,却永远是十六岁少女。”
但世人怎么看她,她并不在乎,她活得自得其乐。她的文字通常是这样的:
“雪白的鸡蛋表面有细微的凹凸,让我联想到新积雪的表面、压平的白砂糖、上好的西洋纸、法国手工书的书页。白中带红的鸡蛋壳,让我想起西班牙铁丹红的土地上千家万户的墙壁颜色;而略带玫瑰色、隐有白色斑点的鸡蛋最为美丽。鸡蛋的形状、颜色不知为何,总是让我感到宁静平和,我喜欢这种感觉”。——我从来没有见谁把鸡蛋写得如此深情款款。
“我买东西,与其说是买东西本身,倒不如说我是在把‘梦’买回去,这种奇妙的情况很多。我脑海中总是浮现意大利的天空,波提切利《春》的天空,女神罗衣微弱的橄榄色,《维纳斯的诞生》的大海透明的浅绿,散落画面中的花,明亮天空下那条仿佛静止的运河的暗绿色,还有新加坡和槟城的大海透亮的浅绿色,阿马尔菲海边的柠檬黄,修道院里那些落在白色圆柱和回廊下的野蔷薇的淡紫色花影,巴黎咖啡馆的覆盆子冰淇淋那掺了牛奶白的玫瑰色……我说起来就没完,还是打住为妙。”——再不打住,我也读不下去了。
“我奇妙的玫瑰色人生,借助于一种气象而披上了奇异的光芒。即使没有爱情,人生也可以是玫瑰色的。没有恋爱却像恋爱中的人一样快乐,我认为这非常非常妙。”——被第二任丈夫抛弃后,亏她还能如此想得开,因为自恋,所以坚持,她永远活在梦境中。
……
她是个形容词爱好者,文字里充满了大段大段的描绘,但凡能塞上形容词的地方,都给她塞满了,喜欢的人称之为是“茉莉美学”,但说实话,她的文字公主腔十足,且浓妆艳抹,总体而言不是我的菜。
在文学作品中,常常看到对于梦境的描述,森茉莉却有点不一样,她本身就是一个梦幻质地的女人。前半生的荣和宠,早已化为云烟,而她始终顽强地活在回忆里,抵死不回现实,这里面弥漫着一种更深的悲剧感。
两本散文集《奢侈贫穷》和《我的美的世界》,都给我这样的感觉。
比如她写到,在战后的饥荒中,去郊外挖野菜充饥,漫天的白雪,冻僵了她孱弱的从小被佣人伺候、从来没负重过的身体,她抬眼望天,却恍惚看到遥遥的童年时代,那开得遮天蔽日的白色玉兰花……她顿觉心静。
我的心,却是在这种边角处,微微一动。
那种隔着时空的距离遥遥相望的,回首中梦境里瑰丽的华美,我们常常在有一类文字中看到:曹雪芹喝着稀粥写《红楼梦》里的茄鲞,茨威格领着配给面包怀想奥地利精致的甜点,张岱落魄中以排山倒海之章节写昔日的繁华,白先勇笔下的李彤孤独漂泊在威尼斯,寄情流水重返当年的“天堂”,因为“天下的水是相通的”……都是如此带有梦感的“谪仙记”。
那种华丽的光彩,正是来自于回忆的润泽。回忆难回,所以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