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家里买了很大的热带鱼水族箱，但我们自己是没本事维护它的，于是购买了水族公司的上门维护服务。之前上门的是东北人小王，他就是从洗鱼缸开始在这个城市打拼的，如今已经做到了公司的客户主管，晋升管理层，成为坐办公室的白领了。

小曹是小王的继任，还是半个月一次的清洗和护理，也已经来了有两年了。

不久前他来我家时，干着活和我聊天，说他和兄弟伙一起看球还下注，我很惊讶，记得他刚来我家时，看到电视上在播环法自行车赛，怪道：“骑个车还能折腾成这样子？”我就知道这个安徽小伙基本是个体育盲。这个体育盲，啥时候对足球又有兴趣了？

我：“不是说最有名的球星已经双双把家还了吗？”

他：“梅西和C罗打道回府了，还有内马尔啊，不管内马尔还是外马尔，能让我赢钱的就是好马儿。”

耐心听他讲完各种下注，我的结论是庄家必胜，你哪有可能赚得到？就算你买对了胜负，又怎会轻易买对比分？这简直比股市还要不靠谱。于是说：“你挣点钱不容易，别被人怂恿着胡来呀。”大概是我的劝告起了作用吧，他真没在巴西对比利时的时候下注，算是为半岁的儿子保住了几罐奶粉钱。

也曾经问过他，在这个城市里，有没有可以聊人生理想之类的朋友，他愣了下：“朋友？我没朋友，他们打电话找我就是打麻将。”

我：“难道不觉得孤独？”

他：“不觉得，我有家啊！更何况那些东西有啥好聊的嘛，聊了有实质性用处吗？”

仔细一想，可不是吗，孤独本就是人生常态，哪有人能轻易开解呢，聊了确实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用处，纯属浪费时间。活到现在，当年推心置腹的知己，早已音讯杳然；那些慷慨激昂，回想起来多是无知无畏的妄言；年纪越大，越觉得无话可说，看到年轻人倾吐视作天大的少年心事，笑着叹口气，连细听的耐心都没有了，比起生活的难，这些算什么。

有这个时间，不如像小曹说的那样喝喝茶，打打牌，率性玩一把。

而我呢，最喜欢抱着本书做葛优躺，一天读几十万字，打个盹，醒来再继续读。

那是最自在的独立空间，再亲近的人都走不进。

经常和我一起出差的搭档，是个乐迷，只要有名家演唱演奏，她总会想尽办法赶去现场，但当她兴冲冲抒发对某歌手某钢琴家的热爱，我一脸茫然的时候，想必她是寂寞的；像极了我拍着大腿狂赞某某作家真男神也，她也完全接不上话茬。——但那又如何？商讨，争论，硝烟散尽，明天的太阳照样升起，照样还是忙碌的搬砖，那些要降临的艰难丝毫不会少。所以我们大概都意识到，在可能的范围里，为自己寻找些“甜头”太重要了，不然碌碌此生，一事无成已然够惨，竟然都没享受到一点，简直亏大发。

前几天有事去了园区一家世界 500强公司，无意间经过这家公司的一个大办公室，里面坐满了人。我一路走过去，几个抬头眺望的职员和我交流了一下空白的眼神，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就像他们不知道我为何经过这里一样。——唉，城市其实是由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箱子组成的，每天早上人群从箱子里爬出来，挤上带轮子的箱子，再走进另一个大箱子里去。这个大箱子里面装着一格一格的抽屉，每个公司或单位都占据着其中一格。抽屉在各自的格子里抽进来，抽进去，相互没有任何交集。

我们就这样生活在自己的经验里，活得很安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时间快得令人难以置信，别人说十年前的事，我常常想到的是1998年，而不是2008年。我们曾经渴望着大厦崩塌，期待像《飞越疯人院》里的那个印第安人一样破窗而出。但是现在看来，大厦不仅不会崩塌，相反它们越长越高，反衬得我们越来越卑微。

梭罗说：“如果我对云说话，请不要见怪，城市是一个几百万人一起孤独生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