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关系甚好的老同事离职了。这些年见得多了，已经麻木。

这位是一起做过最底层的记者、也一起跑过多年相同条线的老熟人了，大概是念在我们“相识于微时”的交情吧，他专门给我发了微信，不无哀伤地写道：“对我而言，工作是生活尤为重要的一部分。可事实是，我所热爱的、追求的，最终都只成了生活的点缀，无聊倒变成了永恒。一直到现在，我也不认为离开的决定受我主观意志支配，只是，事情就这样了。”

我想起了这些年离开的很多人，以及告别时的那一张张笑脸。离别的时候，他们都是笑着的，只是那些笑容里都带着一丝勉强。也有很多人在告别的时候说：“以后还是要一起玩耍呀！”或者是“以后多联系啊！”但是我知道，不会再联系的，只是在微信里偶尔点赞。

还有些同事在别人离职的时候，会戏谑地说上一句：“苟富贵，勿相忘！”这像是在念着某个绝不会应验的咒语。实际上，这句话的原意是“如果我富贵了，一定不忘记你。”陈胜当年替人耕地时发出这句感叹，他“同事”的回应显然更具有现实意义：“若为佣耕，何富贵也？”

是的，我们不过是替人耕田而已，何富贵之有？

当然，很多人正是不想给人打工，辞职之后自己创业，也确实已经自己创业了。只是替别人耕田和自己耕田的区别，到底在哪里呢？说到底，单从工作的角度而言，我们不过是被生活所奴役和驱使的对象罢了。且不论那些“富贵者”要付出非常人所及的艰辛，单从概率上讲，能登堂入室最终圆满的人也只是寥寥无几。人生不如意者常八九，“热闹是他们的，我们什么也没有”——啊，我又在败人的兴致了。

我们已经吸入了太多物理上、精神上的雾霾。崔健的《混子》唱道：“多挣点钱儿，多挣点钱儿，钱儿要是挣多了事情自然就会变了。——可是哪有个够？可是哪有个够？不知不觉挣钱挣挣晕了就把什么都忘了。”是这样的。生活会让人迷失，让人麻木，正所谓“我们是否走得太远，已经忘记了为什么而出发”。

很多年前，我的办公室后面有一扇消防通道的门，旁边就是茶水间。每次去饮水机接水时，我总喜欢久久地注视着这道门，因为这道门意味着一种选择：我可以推开这扇门，脱掉我的职业装，摘下我的胸卡，跑向外面的世界，去过另一种生活；当然我也可以转身回到我的办公桌前，继续眼前这种生活。对我而言，这道门具有非凡的象征意义，它象征着自由和远方的可能性。或者不如说，它是一道自由之门。它的存在不时地提醒我，我完全可以抛开眼前的一切，自由自在地活着。

但是，现在我已不这么想了，变化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那道门已经被破坏，激情再也回不来”。

那些选择“出走”的人，至少勇气满满，内心强大。就像去年年底辞别的一同事说的：“最多做个流落荒岛的鲁滨逊呗，遇见千疮百孔的事情，去尝试一件件解决。先找块遮羞布，再找个避雨的洞，摘点野果子吃，差点被毒死，扔了，再摘另外的果子，被野狗撵，被山猪拱，一点点的居然可以播种和养家禽了，再往下，估计还有一个‘礼拜五’会出现……”唉，自叹弗如。

我也有过强烈的职业厌倦期，萌生辞职过自由生活的念头，但我挺没劲的，纠结犹豫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放弃了事。现在回头想想，也很正常，这就是我的性格，那么就在限制中寻找自由吧。——城市的每个夜晚，都有人在哭泣。每一个行业的从业者，都有外界看不见的辛酸。每一种生活，也都有你不了解的深渊。

这一番神游下来，已经快下班了，休息室里有两位昨晚连夜赶活的同事在睡觉，要不要叫醒他们？我看到其中一人的脖子抖动了一下，很明显他在做梦。那么，还是让他们继续睡下去好了。鲁迅说过：“人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以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