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我喜欢的日本作家，报出了七八个名字，对方说太多了，选两个最喜欢的。想了一下，那就是川端康成和村上春树吧。

村上春树已经被我说过太多次了，川端康成却鲜少提及。一方面是他风格较老派，不像村上春树那般时尚而普及，冷不丁说起来，会叫人一愣；另一方面，川端康城小说给我的印象，就像下雪的冬天，听着雪和火炉的声音和人的唏嘘声，把寒冷拉向思绪和灵魂最偏僻最微弱的地方，冬天好像永远也过不完了。

“在幽夜里，整个银河倾泻而下”的空茫雪国，京都干净明丽的风貌，还有千纸鹤中隐藏在茶会和瓷器中的情感……没错，我说的就是《雪国》、《古都》、《千只鹤》。别人一提川端康成就想起《伊豆的舞女》，但我一直以来喜欢的是《雪国》、《古都》、《千只鹤》，基本属于床头书一类。这三篇小说让川端康成获得了1968年诺贝尔文学奖，表彰他“以敏锐的感受、高超的叙事技巧，表现了日本人的精神实质。”

川端康成的小说，似乎从来都不是为了讲故事的，沉缓的书写，节制的文字，幽微的人性描述，忧伤柔和的格调，审美和意境慢慢拓开……像沉到水的深处，冰凉似雪。

  川端康成故居纪念馆

《雪国》中的两位女子都以独自的坚强生活着，处境不同道路各异，驹子娟秀洁净却哀愁清冷，叶子则神秘得几乎只存在于虚幻之中，她们最后都如飞蝶般消逝了，那些白雪、乌发、红颜、大火、死亡，能让曾经爱过她们又被她们深爱的岛村的灵魂获得新生吗？

《古都》中仍旧写了两个女孩子，她们是在贫富悬殊的家境中生长的孪生姐妹，但命运终究把她们带到了一起。古都的旧日里，柔美的八重樱簌簌飞舞，铺满了厚厚的一层，络绎不绝的人群踏着木屐，撑着油纸伞，品赏樱花，如工笔重彩的油画，艳丽鲜活。

《千只鹤》中的菊治，内心更多的是迷惘而无奈，对太田夫人的回忆是现实，还是如今身边的雪子小姐是现实，无从得知。茶室茶道，清晨薄雾中消失的白鹤包袱的背影，千只鹤在晨空或暮色中飞舞……每一个故事都没有结局，也不需要结局。

川端康城的文字，有一种小心翼翼百无聊赖的安静之美。这个绝望的人，曾经努力去热爱生活，最后偏偏弄砸了，或者说是在弄砸之前他自己先撤离了。就像有人评论的那样，他的文字向世人展现了“落花之美”，而他本人，不管是绝望还是热爱，也和这个世界始终保持了一朵落花的距离。——他15岁时，就已经失去父母、祖父母，姐妹，成了没有任何亲人的孤儿，死亡对他从小就是最熟悉不过的事情。在名声显赫事业最巅峰之时，他在工作室口含煤气管离世，枕边放着开了瓶盖的威士忌酒瓶和酒杯，没有遗书，留给妻子的最后一句话是“出去散步”。——他为什么要死？至今是疑问，研究者各执其词莫衷一是，但我读看他的小说，却分明能感觉得到，他生活他写作，他穷其一生，其实都只是在努力找到一个出口：生命的出口，爱情的出口，以及美的出口。

……

寒冷的夜晚，是适合重读《雪国》、《古都》、《千只鹤》的，如此震撼，又悄然无声。——“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雪国》一开头，就把人拉入了莽莽雪野。那样的雪天，只存在于我对少年时光的记忆中，冬天下雪的黄昏总是呆坐窗边，看雪花漫天飞舞，厨房里一定会有滚热的铜暖锅和花雕酒。——如今的江南，很少再有完整的雪天，擅长做暖锅和喝花雕的人，也都已经离开。

午夜来临时，我关上了电脑，拉开移门走到了阳台上，强烈的寒意扑面袭来。半个下弦月爬上来，微红的月色熠熠生辉。冬夜的寒天上清晰可辨的是猎户座，稍东一些就是最亮的恒星天狼星，每年冬夜此景如约而至，看到冬夜的三星渐渐地靠近中天，预示着春回大地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