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母校参加一个活动。多年没有来了，发现沿着老校区的那条通道，已经竖着许多的隔离墩，车无法继续通行了，只能步行。隔离墩以西，就完全到了另一个世界，没有现代化的建筑，围墙挡住了外面世界的喧嚣，目及之处，全是可以入画的小楼和风景，行走其间，心就会沉淀下来，充满平静和喜悦。

许多年过去了，大家见面都客套“呀，你一点都没变！”但我心中十分清楚：我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不再四处求证，不再内心飘摇，不再挣扎和困惑。流年飞过，不一定在外表上留下多少印迹，但是在人灵魂的最深处，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的大学时代，三毛和琼瑶正流行。琼瑶的小说我读过就忘，从无迷恋，看来我非情种也。但我却成为了三毛的拥趸。很多年，总是临到年底才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归来，穿牛仔裤，背行李，精神抖擞，而且瘦，完全符合我对“万水千山走遍”的定义，生活在别处，呼啦啦地看世界。——只是年岁渐长，我对泛泛地“看世界”开始持怀疑态度，更是对那种为看而看，为晒照片发朋友圈而看，乃至为道为禅、为时尚为心灵、为显示自己见多识广而看的行为，感到厌倦和不解。世界当然是应该看的，但也要看你用什么眼光去看？人和物，都是因特色而生的，就是说，看得越多，要越懂得强调地域性，人也更应该发现自己的特点。

比如去到繁华的大都市，也很享受一线城市才有的丰富文化和时尚，但还是觉得，只有回到苏州，我才是在生活。路过小时候的学校，经过小巷里很多同学的家门口，忽然有人跟我打招呼，原来是老邻居家的儿子，眼见着他从开裆裤小孩长成了开豪车的腆腹中年，那种笃定和惬意，是用了一辈子才缓慢生成的根系感。

手边有寿岳章子的《千年繁华:京都的街巷人生》。这个土生土长的女人，五十多年来一直住在父母的老房子里，从小女孩长成大学教授，永远只书写这个古城的风土人情。深深的热爱，饱满的情绪。写日本古都的书很多，我却只喜欢她写的，因为她置身其中实实在在是生活，不是游客的浮光略影，也不是为写书而写书。外面的世界很大，但属于个人的空间其实有限。寿岳章子的京都，就像简·奥斯汀的斯蒂文顿小镇，是那个唯一。

一个人的格局，跟他去到哪里，走了多远并没有直接的关系。现在，我已经懂得尊重那些在自己城市隐居的人们，他们并不是井底之蛙，他们有很多自己的私房印记，有很多自己的私密地图，这些印记和地图，早已经融入他们的生命，这是另一种形态的“行万里路”，他们在不断地往深里开掘，单调却沉淀，细节见宏阔，这是另一种抵达，也是一种境界。

三毛辞世于1991年1月4日。25年后的今天，我问周围80后90后的小朋友，有没有读过三毛的书？大多数是摇头，有人连这个名字都是初次听说。也难怪，他们为何要去读三毛的书呢？她的特立独行、她的自由飞扬、她的冲破樊笼，她的浪迹天涯，都已经成为了生活中最普遍不过的现象。有评论家说，三毛是一种全新生活方式的摆渡人，如今她所代表的那种的生活，早已成为现实，融入了普通人的生活里，“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成为充满正能量的励志行为，“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是时尚人士的生活常态，就像一艘船已经到了对岸，摆渡人自然也就不再受重视。

但是，只要回到大学校园，我还是会很自然地想起三毛，想起她在我生命里留下的种种印记。——真的，世界是那么广阔，在自己走过了万水千山、见过了各种各样的人生之后，我早就不再读三毛的书。但是，会有某些瞬间，就像忽然按动了神奇的时光机器，又让人的思绪倒流。——往日情怀总是诗。那些除了梦想一无所有的轻狂时光，那些单纯而又苦闷的日日夜夜，如今回想起来，竟是我们飞扬又飞扬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