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丰《唐宋之风》发《西安日报》3月21日
(2022-03-21 07:15:26)风轻月夜梦寻诗,桃李春风一杯酒。
在盛唐的背景下,诗人所感受的风,便是快意的人生。
杜牧那句“春风十里扬州路”,极尽春风在扬州的得意;十里长街上,多少歌楼舞榭、佳人
姝丽,享受着春风的滋润。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将人面、桃花、春风融为一体,风在其中扮演的是主人翁:“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风的“笑”,有容有声有情,为春天的大地留下一片灿烂。崔护之所以青史留名,不是因为后来做到了剑南节度使的高位,而是因为那段人面桃花的爱情传奇。
杜甫一生颠沛流离,有过风里的喜悦。《绝句》《水槛遣心二首》两首写于客居成都草堂,前者“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以和煦的春风、初放的百花、如茵的芳草、浓郁的芳香,来展现明媚的大好春光;后者“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极尽动态之美——鱼儿在细雨中摇曳着身躯,喷吐着水泡儿,欢欣地游到水面来了;燕子轻柔的躯体,在微风的吹拂下,倾斜着掠过水蒙蒙的天空。诗人在风里喜悦,风也就为他敞开胸怀,接纳着诗人的情感。
最早在唐诗里读到的秋风,是李白的《秋风词》:“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李白是极尽浪漫之人,他笔下有白发三千丈、瀑布三千尺、潭水深千尺、危楼高百尺……在他的心目中,风是神仙,动辄万里飘摇。“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他遇见风,便是相逢知己,“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风是他心灵的使者,“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在白居易的眼里,岁岁枯荣是野草生命之规律,然而它永恒的生命是风带来的;只要有风的存在,生命必将永恒。
在唐人那里,风是情感的代言者。既有喜悦,也有悲凉。许浑游宦长安,远离家乡,秋天的傍晚登上咸阳城东楼,眼帘里蒹葭秋水,杨柳河桥,日薄西山。片刻间天地异色,乌云滚来,凉风满楼,山雨将至。“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风,牵引来诗人的思乡吊古之情。
非常喜欢李峤的《风》,字面无一字风,却句句都是风的力量。“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如果盖住诗题,就是一则谜语,这正是该诗之绝妙。风是无形的,风又是实在的,我们看不到风,却能感受到风。秋风能扫尽落叶,春风能催开鲜花,风能激起千层浪,风能吹得万竹斜。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的“风”,在作者笔下变得形象生动,读后仿佛满纸是飒飒的风声,似乎手可以捧、鼻可以闻、耳可以听。李峤一生历仕五朝,三次为宰相,声名不雅,却以文辞著称,与苏味道、杜审言、崔融合称“文章四友”。其诗作褒贬不一,但无论如何,我仍以他的这首《风》为唐风之最。
风动,树动;树欲静,而风不止。宋人的词里,忽然有了哲学的气息。
风是客观的物象,其境界在于人的审美意象。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到的“人生三境”之第一境,引用的是宋人晏殊的词:“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万物在风中萎缩了肢体,在寒冷中颤抖。凄凉的月光下只身走上高楼,在风的荡涤下,向高处眺望。这时候,风就具备着人生的况味,展示出内心的风景。晏殊,这个有着“神童”名声的北宋词人,当他登楼远眺,是在悲秋伤逝还是另有一种壮阔的情怀?可以断言,如非贫困交加、衣食无着,寒冬里的眺望所展示的是精神的因素,属于内心的风景。
宋时的词人,喜欢将风作为一种意象,与其他物象组合成一幅幅画卷。贺铸《罗敷歌/采桑子》有两句:“谁家水调声声怨,黄叶西风。”这里,黄叶与秋风,组合成思乡的物象,具有了美学的意蕴。
在刘攽的笔下,风是一个知己。他的《新晴》描写一个书生的读书境界,精彩之处在最后两句——“唯有南风旧相识,偷开门户又翻书”。前两句,是写一个人读书的孤独;但是后两句,诗人就把山间吹过来的风当成了旧相识。山风不请自来,不光推开了房门,还“翻书”,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如庄子一般在风里逍遥游的,要数苏轼。“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因为与变法者王安石等人政见不同,苏轼自求外放,辗转各地为官。这首词是1076年(宋神宗熙宁九年)中秋作者在密州时所写。黄庭坚称苏轼与李白为“两谪仙”,苏轼自己也设想前生是月中人,因而萌发“乘风归去”之念,飞向月宫,独享清冷。在苏轼笔下,风不再是单纯的物象,而是实现生命归宿的道具。
在宋朝词人那里,风是承担哲学含义的自然之物。庄子在《逍遥游》里把风定义为“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何谓“大块”,天地之间也。庄子认为风就是天地之间的流动气流,能感知却捕捉不到的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