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丰获奖游记《鸷山,桃花源的境界》

鸷山,桃花源的境界
赵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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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张家港,完全是为了去凤凰镇欣赏鸷山那桃花源般的风光。鸷山在凤凰镇的西南方向。在通往鸷山的大巴上,刚刚看见路旁“鸷山桃花源”几个字,我就恍惚感觉到了,天空,大地,以及一棵树的枝叶,一洼水的涟漪,一茎草的页面,仿佛都盘绕着桃花源的影像,回荡着陶渊明的呼吸。
鸷山不大,在我的心目里,它无非就是一座袖珍之山,但就是这不大的山,却有古代的名臣名士都隐居于此,以诗为伴。在史册上留名的,就有明代清官徐恪、藏书家杨仪、清代状元汪应铨,这就不能无视它的存在了。
南北朝梁代时,鸷山建有法轮寺,由宗印和尚所建,为南北朝时期张家港境内建造时间最早的庙宇。法轮寺历代皆有盛衰,直到公元1958年才完全毁迹。明朝官至兵部郎中、山东按察副使的杨仪家在江苏常熟,称病辞官归乡后收藏古典,日以读书、著述为事。在炎夏六月,他夜游鸷山,在《游鸷山记》中写到法轮寺四周的景象:“苍松千障,修竹万竿,寺后百步皆丛筿灌木,夹道如堵。忽有大石如削,负土而出,岩之上又有磐石覆之,势将倾堕,景甚奇也。”松、竹、石加之灌木构成的自然之境,为一座名寺的生存背景,这寺该是何等的逍遥?杨仪既然隐居鸷山,那么他的夜游,怕是家常便饭了。同为明代的徐恪,也为法轮寺留下七律一首:《游鸷山用壁间韵》,诗中云:“香刹深藏紫翠坳,岩亭长见薜萝交。繙经叶上虫书字,挂衲枝头鸟寄巢。谁似金山留赐带,先参玉版向齐庖。日斜茶白林间响,疑是松门过客敲。”紫翠、薜萝、鸟巢,宛如那缠缠绵绵的经文,使得法轮寺更具有佛家之象。我在想,名臣名士之隐居于此,应当是冲着一座寺来的。
其实,鸷山迷人之处并非仅仅法轮寺,那令人称颂的相思树也是见证。那是一株千年红豆,公元510年左右梁代昭明太子手植,其中隐喻着太子与妙云尼姑凄美的爱情。太子本在顾山香山寺读书,在清明节的顾山庙会邂逅妙云尼姑,见她神情超凡,举止脱俗,遂心生爱意。当他得知妙云尼姑住在距鸷山法轮寺一里许的严塘边万寿庵,便借故赴法轮寺上香与之幽会,以知音相称。数月之后,太子索性将读书之所搬到了鸷山法轮寺。梁武帝耳闻后,要将太子软禁于苍圣寺。临别,太子与妙云共植红豆树,指树为媒,天地作证。分别后,妙云相思太子成疾,不久辞别人世。后太子前来探望,不见昔日红颜,唯见红豆树旁一座新坟,于是长跪坟前,泪落如雨。不满三十,郁郁寡欢的太子便随妙云而去。
一棵红豆树,就此成为鸷山百姓心灵中的相思树。太子与妙云手植的红豆树,数百年后,主干寿终正寝,其根再发新芽。明代南京工部右侍郎徐恪,或许念当年昭明之忠于爱情,也或许确知红豆树之名贵,将幼苗移至西香花浜畔。
我向来不喜欢杜撰出来的故事,但在鸷山,我还是被这个故事感动了。感动心灵的,其实不仅是这个故事的本身,而是鸷山百姓对于人间真情的向往与虔诚。
来到凤凰镇,总是惦念着那棵相思树。在村民的指引下,我们来到了鸷山之南邓家宕村,看到了河边一棵绿叶浓密、躯杆挺拔的红豆树。它的身高接近20米,根围一米多。在江南,红豆为稀有名木,听说另一棵在江阴顾山。我们去的时候,正值仲春,白色、蝶形的花冠布满向南的枝头。红豆树的稀奇之处在于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枝头分别开花,一年只开一个方向。恍惚之间,我在想着,面前的这棵红豆树,会不会是徐恪亲手植下的呢?
在我的目光里,红豆古树的树皮不再光滑。苍老的皱褶,是岁月留给它的印记。一棵树的生长过程,必然历经了风雨雷电。在岁月的魔爪下,它是否呻吟过?它的内心,一定深藏着许多不为人所知的故事。瞻仰着它,我的目光犹如穿透了历史的烟云,迷离。深邃。
面对它,我叹息着人生命之短暂。
在去鸷山的途中,我聆听到了河阳山歌。河阳山,又名凤凰山,是与鸷山并列呼应的一座山。两山相连之处山明水秀,池塘星罗棋布,溪水纵横相通。水草鲜美,树木繁茂。透过车窗,一户户农家的水栈、竹园、果林一晃而过。竹篱木栏、鸡鸣狗吠、鸟语花香、小船飘荡,分明一幅江南桃源胜景。路边,有姑娘们哼唱着山歌,节奏舒缓悠扬。车速很快,我的耳畔只飘过一句:“日落西山黄里黄”,后面的歌词就随风而逝了。听说,凤凰山风景区有专门的山歌演艺馆,馆内亭台楼阁古朴精致,小桥流水宁静典雅,一派古典风韵,宛如精致玲珑的苏州园林。遗憾的是,在那儿仅有一天的时间,无法聆听那美妙动听的山歌对唱,欣赏到那苏州园林一般的美景了。
近至鸷山,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水蜜桃园,一朵朵粉红色的花开得正是时候,眼力哪里够用,索性闭目品味这一片花海。桃园的主人见有客来,连连叹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倘若果熟的季节来,便可以欣赏到桃子的形美,品尝到它的佳味。我们亦是叹息:这世间美景实在是太多太多,哪能一一让你欣赏品味啊。这鸷山,有这片春天的水蜜桃园,便应对了桃花源这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名字了。
还是登山吧。
眼前的鸷山,松树、毛竹成林,覆盖着山体。鸷山原本是不生长草木的,山体光秃红褐,经过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植树造林和封山育林,才拥有了今天的遍山葱茏。
我之登山,不喜走马观花。好的景物,是需要禅的目光,禅的听觉,禅的心境。步入树林的深处,缕缕春日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幻化出色彩缤纷且朦胧不定的意境,如若仙境。一阵风走进林子,美丽的叶子,红的黄的,飘飘荡荡,像舞蹈的仙女,似翩跹的蝴蝶,在山坡上纷纷扬扬。这是一幅多么多么绝妙的山水画啊,我真的不知道身在鸷山还是梦境。
生性喜欢幽暗,树林正适宜于我的审美感觉。
置身于鸷山的树林深处,如欣赏俄罗斯画家希斯金笔下的森林深幽壮丽。高高的树林慈祥安静,炽金色的阳光从枝叶的空隙里洒下来,在茂密的草丛上,洒出明明暗暗的光班。我依稀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密林幽暗的深处,身着白衣,阳光细细洒入,沐出一种流转的光晕。那样的画面,明静得不由人不屏住呼吸。女孩在歌唱吗?我耸起耳朵,听不到歌声,却能感受到一种韵律的流淌。禅声,是听不到的,只能用心感受。
静静的,我把脸贴在青苔斑驳的树干上,四周宁静安然,有小鸟的啼叫,清脆宛转,宛若佛音,让一棵棵树感受到慈悲和温暖。树皮冰凉的,靠着地面的苔藓侵蚀,有的树皮不再坚实,我贴近它,却似乎能听到它的呼吸。贴近它,我觉得我像靠着一个无限敬仰的老者,宁静如斯,非有大智大愚的胸怀所不能。
鸷山,凝聚了多少年的雨露山岚啊,汇融了多少名臣名士的呼吸啊。鸷山虽不高,但对我而言,它依然巍峨,依然是不同寻常的高度。唐朝诗人刘禹锡在他的《陋室铭》里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相比那些大地上的大山,鸷山也许是渺小的,但它在人之精神的辐射下,它便具备着仙的气象,仙的境界,适宜人在其中淡泊心境,陶冶情操,是现代版的桃花源啊。
竹林的感觉也不错。鸷山的毛竹比起家乡的竹来喜人多了,枝干高耸粗壮,翠叶长青。我不忍离开它们,于是摸摸这棵,摸摸那棵,依着竹身遐想。文人喜竹,幽静的竹林适合安置我孤独的心灵,容纳我全部的思维空间。在竹林中飞来窜去的是身材小巧的鸟儿,还有蝴蝶,它们畅扬着翅,不安分的心境在其中自由神驰,细微的啼叫,或是翩翩起舞,表现出的,都是生命的展示。
鸷山,正因为具有了桃花源般的境界,苏州工业园区中新集团与张家港市凤凰镇政府才有了在此打造桃花源的构想,这是独具的慧眼,远见的卓识。一户户农家鸡鸣狗吠的小院、小院门前的水栈、竹园,星罗棋布的池塘,纵横相通的溪水,花果飘香的果林,悠扬动听河阳山歌,还有那棵千年红豆树,那个感人至深的昭明太子与妙云尼姑的爱情故事……在这样恬静的氛围中,鸷山脱颖而出,居高临下,吟诵出一首首古典诗词,陶冶出一颗颗超然脱俗的心灵。漫山遍野的松林、竹枝,在清晨第一声鸟啼声中醒来,拉开了桃花源崭新一天的序幕。
据悉,建成后的“中新·鸷山桃花源” 以“桃花源”为主题,包含田园社区、度假酒店、休闲公园、生态湿地公园、生态农庄、农园集市、禅文化园等符合桃花源元素的内容。这处占地面积约1.58平方公里的田园山庄,将会引导人们回归自然和谐,享受生态休闲,远离喧嚣烦恼,与大自然和谐共生。这山水环抱的世外桃源,正是陶渊明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和恬静。
在建成后的鸷山桃花源,你完全可以领略到“诗意地栖居”那般的境界。德国十九世纪浪漫派诗人荷尔德林曾写过一首诗:《人,诗意地栖居》。他写这首诗的时候,已是贫病交加而又居无定所。他只是以一个诗人的直觉与敏锐,意识到随着科学的发展,工业文明将使人日渐异化。而为了避免被异化,他呼唤人们需要寻找古旧的时光。正如他在《远景》中所描述得那样:“当人的栖居生活通向远方,在那里,在那遥远的地方,葡萄闪闪发光。那也是夏日空旷的田野,森林显现,带着幽深的形象。自然充满着时光的形象,自然栖留,而时光飞速滑行。这一切都来自完美。于是,高空的光芒照耀人类,如同树旁花朵锦绣。”
我真的渴望,鸷山桃花源能够抵达荷尔德林如是的描述。
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在荷尔德林的启示下,曾饱含深情地说:“生命里充满了劳绩,但还要诗意的栖居在这块土地上。”那守着瓦尔登湖的梭罗,那采菊东篱下的陶渊明,还有那起舞弄清影的苏东坡,都在人生天地间诗意的栖居,而鸷山桃花源,又会让哪个文人志士如徐恪、杨仪、汪应铨一样在此流芳百世呢?
我缓缓走下鸷山,溪水低吟,树竹摇曳,鸟儿哼着晚曲归巢。这是春天的鸷山,傍晚,万道霞光映照山林,恍恍惚惚,如若仙境,一阵风,美丽的叶,绿的,红的,黄的,飘飘荡荡,在鸷山纷纷扬扬。我闭拢目光,像是在生命里曾经重复了无数次的桃源梦境之中。
下山的路上始终在想,红尘艰辛,生活桎锢,于重重尘烟之下,相逢鸷山,心怀怎么能不开阔呢?纵一日之后再回红尘,拥有了鸷山的境界,我亦能渐渐把所有的悲苦和物欲,都归简到一种豁然的旷达里。窃认为,它是生命某种终极的境界,天知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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