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了,Taj Mahal,在南亚次大陆初夏焦灼的阳光和熏热的风里,带着长途跋涉的满身风尘,带着魂牵梦萦般的期盼和向往,我终于站在了她的面前。虽然有关她的凄美故事和传说、吟唱她的华美文字和诗篇,早已填满了我的心胸,但乍见的这一刻啊,我还是被如此深刻地震撼了!我无法言语、无法思想、浑然不觉竟有几滴晶莹的液体在不经意间滑落,濡湿了我的脸颊。
蔚蓝的天穹蓝得如此的深邃,彷佛只是为了衬托她的洁白如玉。连白云在这刻都悄悄回避了,也许是因为它们有自知之明,知道任凭怎样地千变万化,都无法媲美于她的娴静、端庄和气象万千。在地平线的那头,在亚穆纳河回眸顾盼的这一端,泰姬陵就这样静谧地伫立着。岁月之河匆匆流过了几百个春秋,几多回的盛衰枯荣、几多回的沧海桑田,她依然默默地伫立在那里,如一位绝美出尘的仙女,不!更像仙女不小心滑落在人间的一颗泪珠,在地平线上凝固成了永恒。

她的主人,阿姬曼·芭奴,一个具有波斯血统的绝世美女,她高贵,浑身散发着日月的光华;她优雅,琴韵袅袅间更充满着诗情画意的浪漫情调;她温柔,如水般清澈、婉约的女子啊。二十一岁那年,她成了莫卧儿帝国贾汗吉尔国王的三王子库拉姆的新娘。从此后,是怎样的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才有了这份心心相印、情义绵长;是怎样的同甘共苦、形影相随,才有了这样一份矢志不渝、相濡以沫。当时的莫卧儿帝国,对外不断疆域拓展,而内部也陷入宫廷纷争的腥风血雨中。在血泪与战火交织的岁月里,他们相携着走过。终于在嫁给库拉姆第十五个年头,库拉姆登上了莫卧儿帝国国王的宝座,成了沙杰汗(Shah
Jahan),而她则成了他的泰姬·马哈尔(Taj
Mahal)成了后宫最高地位的女子。但是,在造物主的法则里,完美总是短暂的,残缺才是永恒的,即使皎洁明月,也终是“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太过完美的事,是会遭天妒的,一六三一年,时年三十九岁的阿姬曼·芭奴在跟随沙杰汗南征时,死于难产。她一生为沙杰汗生育了十四个儿女,却只有四男三女存活。即将生死永诀的那刻,她要求自己的丈夫,答应她三件事:第一,善待我的儿女,第二,不要再娶妻了,第三,为我建一座世界上最美丽的陵墓吧!今天当我面对着这举世无双的绝美陵园,再次品味泰姬的遗言,告别尘世时,她心中牵挂的实是一个女人这一生中看得最重要的两件事,对子女的爱和对爱人的爱啊!
我虽然无法看到,当爱人的身躯在臂腕里渐渐冷去,沙杰汗是如何哀恸欲绝的。集聚了全世界的财富又怎样?他买不回枕边挚爱渐行渐远的生命;征服了普天下又如何,他无法闯过阻隔阴阳的那道门!我无法知道在这一刻,那个曾一心于王道和霸业的男人是不是后悔过?拥有时并不知道珍贵,失去时才知道啊,自己失去的,原来早就是能够真正拥有的世界的全部!但是我却知道,这个男人毫不吝啬地动用他手中的王权,彷佛要将雍塞在胸中的无尽悲伤宣泄。他下令整个宫廷为爱妃致哀两年,两年内禁止一切娱乐活动。同时,精于建筑学与珠宝研究的他,开始筹划为爱妃造一座冠绝天下的陵墓,不仅使爱妻的灵魂得到安息和永恒,更是为了爱情的见证。一六三三年,沙杰汗倾举国之财力、物力和人力,还从波斯、土耳其、巴格达请来了众多的建筑师、镶嵌师、书法家、雕刻家和手艺杰出的工匠,总计达两万多人,开始了浩繁的工程。
陵墓的地址是沙杰汗亲选的。在印度北部亚穆纳河转弯处,周遭是一大片开阔空旷的平地,距离当时的王宫阿拉格城堡不远,站在城堡上可以清楚地远眺泰姬陵以及在她脚边流淌的亚穆纳河。
工程历时22年,花费了约4000万卢比。这是怎样伟大而又精致的工程啊!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几乎没有人不被震撼的。走过前庭和中门,跃入眼帘的是远处那纯白色的伊斯兰教风格的建筑。陵墓主体呈八角型、穹庐式的圆顶,从正门通向陵墓是长长的通道,周围是青翠的草坪点缀着鲜花和绿树,通道中间有清澈的水池,在晴朗而又无风的时刻,泰姬陵就这样把自己优美而华贵的姿态静静地投影在水池中,彷佛地平线上的那一座和水中的那一座正继续着数百年来孤单落寞的对话。建筑美学被充分运用并体现,有专家测算过,在入门处远观泰姬陵,仰角大小约为1:4.5,也就是说,视觉角度设计得非常完美,蓝天、白云、清澈水池、青青草地和姿态绝美的泰姬陵构成了一幅隽永的水粉画,在乍见她的一刻,就这样不可阻挡地闯入你的眼帘、闯入你的心间,成为你脑海中永远不会褪色的记忆。
伊斯兰教的建筑风格是以“和谐”为灵魂的,而泰姬陵经典至极至地阐释了这种和谐。从大环境上,陵墓的庄严、肃穆与平原的空旷开阔、亚穆纳河缓缓流动的河水、天际的云、霞、月色、星光都成了泰姬陵构图上非常和谐的一个部分。与自然的这份和谐正是泰姬陵最具匠心的部分。建筑融于自然、自然又成为烘托建筑不可或缺的一幕场景。因此,泰姬陵是独特的,随着四时更替和日月的东升西移,泰姬陵呈现在世人眼前的是浑然不同的色调和风韵。晨曦中的泰姬陵,如含苞欲放的粉色花蕾,又如轻纱覆面的少女,带着几分羞涩、脉脉含情地俏立着;艳阳高照时,灿烂的光芒下,泰姬陵似一朵绽放的白莲,美得绚丽而圣洁,令人屏息静气、肃然起敬;夕阳笼罩下的泰姬陵,似一颗浮出地平线的珍珠,通体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泽;朗月的夜晚,泰姬陵白色的身影上流转着淡淡的紫色光华,一如翩然出尘的仙女;在月色和星光的变幻里,泰姬陵更是梦幻般地呈现着乳白、浅灰、琥珀和金黄色的光泽,美丽迷离得不似人间的景象,令人恍惚间怀疑是否到了琼台仙境。
泰姬陵的和谐还体现在整个建筑的布局上,以陵墓为中心的布局单纯、简练,由前厅、正门、莫卧儿花园和陵墓四周的四根向外倾斜12度的尖塔,陵后对称的两座清真寺,正是各建筑的尺寸、之间的距里都在一个非常合适的范围里,才造就了占地17公顷的整个陵园在总体构图上的和谐。


泰姬陵的纹饰是又一个伊斯兰教建筑风格的极至的典范。无论是拱门上的《古兰经》纹饰,还是遍布在建筑上藤蔓花纹,都是精心选择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各色宝石、半宝石和珊瑚,经过精细地切割、打磨,然后再一块块镶嵌在白色的大理石上,构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纹饰。亲眼目睹这些浩繁而又精美的纹饰的人,几乎没有不被震撼的。这需要多少能工巧匠、花费多少精力才能造就的!难怪泰姬陵建了22年之久!在今天机械化生产的年代,这样的手工工程是不可想象的。而且在经历了机器革命带来的效率之后,人们原本拥有的沉静早就逐渐地让位于浮躁,因此,在今天,即使我们拥有更多、更好的器械和工具,但是,我们却仍然无法再复制出这样一个精细的复制品。
整体的雍容华美和细节的精雕细琢是如此和谐统一,构成了泰姬陵与众不同的风韵和摄人心魄的魅惑,它实在是不愧于世界七大建筑奇迹之一的头衔的。

站在阿拉格城堡上,我又一次远眺泰姬陵,暮色苍茫中,泰姬陵就像一个遥远的、浸满沧桑的梦,涂抹在天际、定格在时空的脸颊上。沙杰汗在完成泰姬陵之后,曾准备为自己也打造一座一模一样陵寝,全部选用黑色大理石,并用半边白色、半边黑色的大理石桥与泰姬陵相接。但是,他终于没能完成另一个神话,泰姬陵刚完工不久,他的儿子奥朗则布(Aurangzeb)弑兄杀弟篡位成功,沙杰汗本人也被囚禁在离泰姬陵不远的阿格拉堡的八角宫内。此后整整8年的时间,沙杰汗每天只能透过小窗,凄然地遥望着远处河里浮动的泰姬陵倒影,后来视力恶化,他女儿为他找来一颗宝石,在他卧室的一个固定的位子上,透过宝石的折射,他可以看到泰姬陵。曾经横戈跃马,把世界都踩在脚下的沙杰汗,就这样孤独地守着一颗映射着爱妻陵寝的宝石,沉重的忧伤和落寞浸透了他的生命,直至最终忧郁而死。


当我站在沙杰汗曾经驻守的八角宫里,再一次遥望泰姬陵,暮霭如雾如纱,隐约间,一位圣洁而姿态曼妙的少女正俯视着脚下千年流淌的亚穆纳河河水,继续优雅地诉说着亘古不变的爱情故事。她孤寂吗?从行只影单的外貌上看,彷佛是这样的。但聊以自慰的是,未完成另一个奇迹的沙杰汗,在苍凉地走完他的人生之路后,被安置在她的身边。他们终于能在一起了,即使不能再执子之手,但同在一个屋檐下呀,是否会使那冰冷的岁月,多了几分相携的温暖?生命是短暂的,死亡才是一种永恒,那在这种永恒里,愿他们因彼此的存在而不再孤单。
未完,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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