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机关算尽易阴阳

屋中两人悚然一惊，张归锄随手掀过锦被披在司徒明月周身，便在此时，只听到轰的一声巨响，窗扇四下里飞散开来，就见一人一袭白衣，痴痴站在窗外，脸色惨白，通身颤抖，正是段子羽。张归锄脸上一热，这种情形下见到段子羽仍旧是尴尬异常。他回过身向司徒明月微一点头，大步走向段子羽。司徒明月双眸含泪，心头紊乱异常，早已没了主张。

张归锄初时也是心头怦怦乱跳，待得走到窗前，心神渐定，朗声向段子羽道：“段大侠，在下着实不知怎样解释，但我与明月确实是真心相爱。”段子羽仍旧痴痴的站定，喃喃的重复道：“真心相爱……真心相爱……”张归锄歉意更浓，但与司徒明月相爱的心意弥坚，正要再劝慰几句，却见段子羽颤抖的更加厉害。他心下奇怪，不经意间却瞥见段子羽十指颤动，姿势古怪，蓦的脑中灵光一闪，暗叫一声“不好”。母亲教授他武功之时，曾提过武林中有种绝学唤作“惊神指”，心法虽早已失传，武学典籍中记载的身法却与段子羽极其相似，再细细瞧去，段子羽双手之后竟隐藏着极其厉害的杀招。张归锄不及细想，凭着习武多年的本能，双足一蹬，右手伸缩不定，斩段子羽双肩，却是近日自林宜生“葵花辛秘”习得的招式。段子羽不知怎的，竟然丝毫不知躲闪，仍旧滞在当地。张归锄掌缘触到段子羽肩头，劲力甫吐，陡然间却又圈转回来循着心脉向上，那种极怪异的疼痛瞬间蔓延全身。

这一掌本已劲力全失，哪知段子羽竟然如遭巨力重击一般，闷哼一声，向后栽倒。张归锄浑没想到有此一变，不由一惊，叫道：“段大侠……”，忍着剧痛赶上一步，就要扶他起来。

便在此时，忽闻得“嘿嘿”两声阴笑，张归锄心头大震，转身观瞧，朦胧之中见一人道袍纶巾，施施然向这边走来，边走边拍手笑道：“妙极，妙极，这就是张大教主的后代，哈哈……”此人笑声一起，蓦的四外里“嘿嘿哈哈”的笑声不绝于耳，随即火把四起，将这院落照的灯火通明，院落之中居然隐隐绰绰有百十号人。当先那人依旧面向张归锄，微微叹气道：“张少教主，夺人妻子，占人巢穴，你父亲大人便是这般教你的不成?”旁边一人笑道：“多半是张小侠自学成才的罢。”另一人凑趣道：“这却不然，明教张教主当年便是这般拈花惹草的性子，我猜多半是家传的，哈哈……”那道人一听此言，登时面沉似水，忽的转身在出言那人脸上扫了一眼，眼神锐利如刀，吓的那人将半截笑声吞了回去，心中不住的咒骂：“亏的我顺着你搭话，却是拍到了马脚上。”

张归锄遭此剧变，早已无法凝神思索，只觉得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之中，至于如何入的骰中，却是丝毫不知。只是瞧那道人面相，象极了一人，但此道人阴沉之极，与那人的忠厚老实实在相差太远。

正值张归锄彷徨之际，段子羽缓缓从地上挣了起来，见他面色惨白，嘴角一丝鲜红在火把照耀之下分外显眼。那道人见状忙喊道：“段大侠，你可还好吧？”段子羽缓缓摇了摇头，正待说话，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几人忙抢上前去，扶住段子羽。那道人冷哼一声，向张归锄道：“张小侠，你这般贪淫好色，淫人妻女，与侠义道为敌，实在罪无可恕，我武当与你虽是至亲，却也无法袒护于你，你这便自裁以谢天下吧。”

待他说道“我武当与你虽是至亲”一句，张归锄脑中灵光一闪，失声道：“你是殷融阳殷叔叔！”那道人又是重重一哼，道：“师门不幸！”忽听身旁有人唤道：“段大侠，段大侠……”一着峨嵋服饰的青年悲声道：“段大侠给这狗杀才伤的好重！咱们掌门见了定要伤心的。”另一峨嵋弟子忙重重咳嗽一声，掩饰过去，大声道：“段大侠内功外劲，放眼天下俱是无敌，这小子哪能伤的了他老人家，定是段大侠心伤妻子如此不堪，这才……，这才……”这一来，众人的眼光全射向屋中的司徒明月。

司徒明月身披锦被，犹自遮掩不住窈窕的躯体，众青年弟子均忍不住怦然心动。司徒明月神色凄然，静静瞧着张归锄。张归锄经殷融阳质问，再瞧得司徒明月的神情，心中便似雷电交轰一般，登时没了主张。

殷融阳喉头咕哝一声，清了清嗓子，向张归锄道：“段大侠不计前嫌，将与明教恩怨纠葛放到一旁，倾心替你医治重伤，你却怎能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蔽派自三丰祖师始，无一不是光明磊落之人，你如此作为，端的贻羞师门。段大侠，此子如何处置，还请段大侠示下！”这最末一句，却是向段子羽说的。

段子羽容颜憔悴，神情哀伤之极，道：“段某退出江湖多年，不闻此间事亦已多时，但念及昔年明教所造杀孽，时刻耿耿于怀。这才为张小侠治伤，原盼与明教张教主亲近亲近，哪知……唉，想必张教主对张小侠所为也是毫不知情，此间之事，段某无法擅作主张，还待寻到张教主，一同相商才好。”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峨嵋、华山等与明教仇怨甚深的群弟子更是满脸的幸灾乐祸，均想：“即便张归锄今日不曾杀身以谢武林，待解到张无忌面前，看他有何颜面相对武林众同道，明教这个跟头那是栽大了。”

段子羽顿的一顿，又向张归锄道：“在下原想将少侠收在门下，传授一招半式，以求心安，如今看来，此事再也休提。”说罢长长一叹，声音凄苦之至。张归锄心乱如麻，耳中恍惚听得峨嵋、昆仑众人纷纷道：“这张归锄如此德行，真负了段大侠一片好心！”他正自发呆，忽听殷融阳冷冷道：“张归锄，段大侠如此待你，你还有何话说？”张归锄性子执拗，却依旧不敢得罪武当的前辈，缓缓抬头，瞧向段子羽，这一来却大吃一惊：却见段子羽满脸俱是得意，与凄苦的语气全不相称，此时段子羽面相张归锄，旁人却全然瞧不到他脸上神色。又听段子羽续道：“你与内子之事，在下……在下也无法可想，你们收拾行装，这……这便去吧。”他声音越来越是凄苦，脸上笑容也越来越盛。张归锄只瞧得寒意大盛，顿时明白了这天大的阴谋：“不错，段子羽便是以明月为诱饵，引我上当，他不仅是要引我上当，更要爹爹在武林中再也抬不起头来，嘿嘿，亏得他居然能舍却妻子。”

殷融阳等人站在段子羽身后，却瞧不见段子羽的神色，见到张归锄神色大异，均道他见到这许多人心下先自怯了。殷融阳脸色阴沉，道：“你既然害怕，当时何以又做出这般龌龊的事情来？段大侠既出言相饶，我武当不敢阻拦，但自此以后，你张家与我武当再无瓜葛。张少侠，请便罢！”张归锄只是瞧着段子羽，见他毫无动静。他自是瞅准了张归锄的性子，倘若今日一走了之，张无忌自此在武林中再无容身之地，明教亦成江湖笑柄。他张归锄怎能担当的起？

张归锄转头望向司徒明月，见她俏丽的身形怯怯发抖，心下怜惜之极，但此刻又怎能只顾一己之私。他环顾四周，段子羽狰狞的笑容，殷融阳淡淡的不屑，峨嵋众弟子的幸灾乐祸……今日恐怕只有自绝才能堵住众人悠悠之口了。

天色渐明，一轮红日挣了几挣，终于越过了山脊，光芒普照，众多的火把立时黯淡无光。

司徒明月周身遮蔽原本就少，新日乍起，更是羞涩不堪，嘴唇咬的都要滴出血来。女子无依无靠之际自是想着自己最敬最爱的男人。司徒明月向张归锄幽幽投去一眼，却见张归锄脸露微笑，眸子中满是自信，适才满脸的羞愧彷徨早已无影无踪，不由大是诧异，羞耻的心也淡了几分，就见张归锄朝着自己眨眨眼睛，神色甚是调皮。

就见张归锄满脸微笑，向段子羽深深一躬，道：“在下与尊夫人之事，着实抱歉的很，便如殷叔叔所言，难的段大侠义薄云天，在下自当与明月遁迹天涯，再不敢与段大侠相会！”说完不再瞧段子羽一眼，转身自碎裂的窗口跃将进去，解开长衫，披在司徒明月身上，轻轻将她抱了起来。司徒明月众目睽睽之下红晕满颊，想要推开，身子却软软的使不出半分力气，隆冬之际，司徒明月却羞的香汗淋漓。

张归锄将脸埋进司徒明月发际，深深嗅了一口，轻轻道：“明月，你好香。”他声音虽轻，但此时整个院落静的出奇，众人听的清清楚楚。司徒明月嘤咛一声，羞的一头扎进张归锄怀里。张归锄偷眼向段子羽处瞧去，见段子羽脸色铁青，脸上肌肉抽动，甚是吓人，心底煞是好笑，脸上却不动声色，轻轻放下司徒明月，又恭恭敬敬向殷融阳作了一揖，道：“今日多承殷叔叔教训，令小侄茅塞顿开，请殷叔叔奉上各位太师叔，改日小侄定当到武当山多盘桓几日。”殷融阳气的连连发抖，颤声道：“你……你……”气愤中向段子羽蹬了一眼，嗔怪之意甚重。张归锄瞧在眼里，心下早已雪亮，当下直起身形，向众人抱拳拱手道：“小子无状，无意做下错事，竟惹得这许多前辈高人齐来教训在下，在下心中实在难安，幸得段大侠原宥，小子无地自容，这便去了，若是有缘，咱们来日方长啊。”众人听罢，齐齐望向段子羽，却不见段子羽有任何动静，登时尽数没了主张，只是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段子羽自悔适才将话说的太满，如今却不好收回。其实自张归锄大闹徐州将军府始，段子羽便已着手打探张归锄的底细，此时早已将他性情琢磨的清清楚楚，知晓他至情至性却傲气十足，这才出言放走张归锄云云，哪知就在奸计得售之际，奇变横生。段子羽虽为人奸诈猥琐，但在武林中却威望甚隆，既然有言在先，此际就不好阻拦。他轻轻咳了一声，向武当殷融阳、峨嵋古西华一使眼色。殷融阳哼了一声，心道：“我适才已然说过放走张归锄，难道只有你段子羽才是说话，旁人都是放屁不成？”当下装作不见。殷融阳武当世家出生，对段子羽为人极是鄙夷，只是禁不住峨嵋净思师太软语相求，这才勉强答应相助。

那古西华却一心想巴结段子羽，却苦于平日大事全由师妹净思所辖，全无机会，现下见段子羽垂询，心头暗喜，向张归锄大喝一声，道：“张归锄，你做下如此无耻之事，段大侠虽让你走，我古西华却容你不得！”他抽出随身长剑，掐个剑诀，一招“铁锁横江”斩向张归锄腰间，狠辣之极。

张归锄九阳神功已有小成，真气流传之际，身子一旋，以指作剑，点古西华双目，古西华的长剑却被张归锄压在身下。这一招太过诡异，古西华大吃一惊，惊叫一声，撒手扔剑，向后一跃，实指望摆脱这一指之厄。哪知张归锄一招既出，势难中断，左手地下一拍，身子翻腾，双足踹向古西华两肋，古西华双手成掌，猛斩张归锄足弓，张归锄双足一沉，腰眼使劲，腾身站起，左手执住古西华脉门，右手两指已然搭在古西华两眼眼皮之上。古西华大骇，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张归锄连施三招葵花辛秘的绝学，制住古西华，发出的内力一半随这三招迸发，一半却中途回转，尽数打在自己体内。他内心清楚：这葵花辛秘定是有其它诀要，非但自己不知，连那林宜生也参详不透。张归锄尽力收敛体内纷乱的气息，脸上丝毫不动神色，笑道：“这位峨嵋的朋友，段大侠已饶了在下，莫非你真不将他老人家放在眼里吗？”古西华慌忙道：“你莫要乱说，这……这是段大侠……”段子羽闻言重重哼了一声，截道：“古西华，我已饶了他们，哪个要你插手？”古西华心头早已把段子羽的祖宗问候了个遍，又恐张归锄稍稍不慎，指头一颤，自己这辈子便再也难见天日了。他脉门被执，早已察觉张归锄内息纷乱异常，但不管张归锄内力如何微弱，要将自己柔弱的眼珠洞穿，那都是轻易之极。

段子羽见张归锄面带笑容，眼神中颇有相询之意，但手指扣定古西华双目，却绝无放手之意，明白眼下情形已无法取张归锄性命。他暗自思忖：“此次虽未能将这姓张的小子除去，但终究使得张无忌这厮名声扫地，再也无法立足武林，更何况我那路施展在这小子身上的一阳指，当真是为他治伤的不成？也罢，今日就暂且饶他一命。”当下段子羽满脸堆欢，笑道：“张小侠若喜欢在蔽处逗留几天，段某自然欢迎的紧，若是另有要事，在下也不敢相留，小侠这就请便。”说罢身子一躬，做了个相送的架势。

张归锄见段子羽强颜欢笑，却依旧掩饰不住满腔怒气，神情极为尴尬，不禁大是好笑，外表却装的毕恭毕敬，高声道：“段大侠高风亮节，小子这就和明月下山，再不敢叨扰。”周遭顿时一片哂然，众人此番大举前来，布置极为周详，殷融阳等人又劝得段子羽忍痛割爱，将司徒明月舍弃于张归锄，眼看张归锄一步步步入骰中，计谋得售，那晓得奇变横生，这张归锄突然之间转了性子，兼之段子羽大话在先，竟然让张归锄这般风风光光的走下昆仑山。众人相互瞧瞧，甚感没趣。

段子羽眼光飘过张归锄，落在了司徒明月身上，饶他城府极深，见到相携多年的爱妻，也不禁惨然变色。司徒明月既已笃定追随张归锄，对段子羽的怨怼之情早已消得干干净净，反倒心生愧疚。她轻走几步，越过张归锄，向段子羽深深一福，低声道：“段大侠，明月与你缘尽于此，还请千万珍重！”张宇真哼了一声，骂道：“当真遗羞段氏祖宗！”段子羽不答司徒明月，却向张归锄一拱手，道：“张小侠请便！”张归锄上前携了司徒明月，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