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犇:俞晓群的故人与书香



其实,我和俞晓群之间有不少共同点:都学数学,都做过哲学,都做图书。不同在于,我做数学以后,就没有时间再研究数学,而他则一直对数学情有独钟,写了一些科普文章和书籍,也推动了一些数学图书的出版。我喜欢哲学,曾经读了艰深的哲学著作,也差一点改行哲学,可是俞晓群则是认认真真拿了哲学硕士学位,还有不少研究文章。我后来在图书馆工作,业余时间翻译学术图书,也编写译了图书馆界的专著,可他则是专注于出版,而且著作等身。我有着从上海到北京的漂泊经历,而俞晓群则满是“一位边疆壮汉的内陆开发”的故事,而且也是祖籍江苏。有那么多共同的爱好和类似的经历,我们俩自然会有不少共同的话题,每每读到他的文字,总觉得是自己的经历,用别人的文字写了出来。我爱好广泛,涉猎不少领域,总也不能精深,而俞晓群则除了读书以外没有任何爱好,每天就是读书和写作,才得以著作等身。这样看来,我们俩可以算是故人,也可以说不是故人。不过,书香是我们之间联系的重要纽带。没有图书,我们可能认识,也不会成为好友。
特别是《变轨》一文,他提到了自己从数学改行到哲学的经历,读了很觉得亲切。上世纪80年代初,哲学热,科学哲学的兴起,托马斯·库恩、费耶阿本德、拉卡托斯等人到现在都还在影响着我们。近些年,“范式”理论还是图书馆学议论的一个话题。我自己也走了一段类似的“变轨”道路,和俞晓群殊途同归。变轨以后,他也没有忘本,编写了一些科普著作,还为数学界牵线搭桥。《科普》一文中提到的华罗庚、王梓坤、王元、梁宗巨、陈景润等名家和他们的著作,都是我非常熟悉的。只有共同经历过那个年代,才会有如此深刻的记忆。
在《记异》中,作者虽然提到,“我之经历,异事似乎没有,异人我也不是”,但实际上,作者文中提到的人物,都很有特点,例如国际版权贸易开门人孙立哲、出版大佬郝明义、书蠹王强、藏书家韦力、学界怪才傅杰,还有周山、陆灏、毛尖、吴光前、杨小洲、于浩杰、张冠生、林道群等,不仅在各自的领域内都颇有建树,而且都有独特的个性。在《书癖》中,作者讲道:“俗语说:‘人无癖好而不可交’。‘癖’是一种热爱,也是一种病态或准病态。我谈书癖,是病得不轻。”确实啊,无论在哪个行业,包括科学、艺术、哲学等,如果没有癖好,没有病态的热爱,都不可能做到极致。俞晓群先生记录了这些特别的人和事情,犹如当代出版界的《世说新语》,不仅记录了历史,还给后人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俞晓群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善于学习,从出版的历史中去寻找规律。他也善于拜师,常怀感恩之心。在《师傅》一文里,他提到七个人:张元济、王云五、胡适、陈原、范用、沈昌文、钟叔河,都是他一生中值得学习与追寻的人物。他学张元济做人,学王云五做书,学胡适做学问,学陈原做文章,学范用做书人,学沈昌文做事,学钟叔河做杂家。至于沈昌文先生,几乎是他每本书中都提到的人物,而沈昌文先生也为他的大多数书写了序,其感情真挚,溢于言表。沈先生是我们俩的共同朋友,之前是沈先生亲自联系我,到了沈先生患病以后,就是经常在俞晓群的饭局上见到他了。
我的职业生涯从选书起步,做了多年的图书馆选书工作,选书工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其实,不仅是图书馆选书工作重要,出版社的选书工作,也重要。这个工作,关系到出版社的定位和图书的销量。俞晓群认为,出版人应该具有两种重要素质:一是选书的良心,再一是选书的能力。短短两句话,却蕴含了深刻的意义,也是图书馆采访馆员的一辈子追求。再加上书中提到的“找书”,已经成为图书馆的一种精神。
图书馆采编工作人员一般只和书打交道,而出版人,则需要与人打交道。不交朋友,不能成为好的出版人。俞晓群不仅善于交朋友,而且还把他与学界朋友们的交往,都用文字记录下来,就更难能可贵了。我一直认为,口述史比正史更为真实,更有价值,更有味道。俞晓群这本小书,与之前的《一个人的出版史》相比,更随意,更轻松,更可读。俞晓群先生在出版领域内的著述,恐怕无人能比。如果要研究中国当代出版史,首推俞晓群的著作。如果我带博士研究生,我会建议学生系统研究俞晓群的思想,从中发现出一些规律性的东西,供后人参考。
俞晓群退休后,依然活跃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在熟悉的园地里耕耘。“故人”依然在,书香飘满园。
(本文原载于《辽宁日报》2018年11月12日第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