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山今年六十六岁,近著回忆录《忧喜与共》,命我为之写序,下面是“序文”片段:
周山先生一生从事学术研究,起于忧患,成于安乐。三十几年文字生涯,著书立说,大凡数十部有余。然而在我的观念中,他的根基之作是《中国逻辑史论》,此书出版较早,但周山为之付出大量心血,也为其后来学术研究打下基础。此后他的小书《易经新论》面市,薄薄一本,却赢得十几万册的印数,自此名达天下,同时也显露出周山对于《易经》,超于常人的解读能力。只不过那时,周山还在三十几岁,血气方刚,才华四射,耐不得故纸围困的寂寞,恰如子夏所言:“出见纷华盛丽而说,入闻夫子之道而乐,二者心战,未能自决。”他在学术研究之余,还有《狐狸梦》、《东方情爱论》和《海妹子》等言情之作,纷至沓来。这一支写作,可能会搅乱周山清静的身心,那又怎样呢?其实个体的生命,只是宇宙间的一刹那,任何人生经历,都有其客观存在的价值,最终总会铺就出一条仁者归仁、智者归智的道路。
现在,让我们的目光来到五年前。那时我离开辽宁,来到北京重操旧业,再做出版。最初点数该做的事情,脑海中浮现出第一层次的项目,排在前列的,依然有周山的名字!此时周山已至耳顺之年,那一天我们相会于浦江之畔,但见他满头白发飘飘,面色红润如初。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万流归宗,到了这样的年龄,一切所思所想,自然是回归《周易》了。接着,他拿出新稿《读易随笔》,我长夜翻读,通篇文字心平气和,道理明晰可鉴。读着读着,我的思绪跃上千仞青峰之巅,我的目光投向万顷碧海之波!一时心花怒放,心智顿开……我知道二十多年前,《十家论易》出版,其中囊括了许多当世易学大家的思想:郭沫若、顾颉刚、李镜池、闻一多、胡朴安、熊十力、冯友兰、薛学潜、刘子华、蔡尚思。那时周山年仅四十几岁,其《易》学造诣之深,备受蔡尚思等学者的赏识。如今时过境迁,逝者逝矣,周山却始终追思前辈,亦步亦趋,有了极大的成就!
《读易随笔》之后,周山又写好回忆录《忧喜与共》。此稿最初定名为“悲喜与共”,完稿之后,周山扪心自问:“我落拓一生,何悲之有呢?”是啊,人生如梦。盛世乱世,如云烟过眼,反复轮回,已经不知道辗转了多少次,你这一番悲情未过,那一段喜庆又迎面而来。弘一大师离世之前,曾经写下四个大字:“悲欣交集”!许多人悟不到他的心境,我却理解为:肉身的消逝,使人失去了俗世的依托,悲者自悲;但灵魂出窍的时刻,又为逝者带来自由的欣喜。唉,佛家的矛盾心态啊,至死都难以化解。但我知道,周山之忧喜,既不同于佛家的虚伪,也不同于儒家的世俗,却比较接近于道家的清新自在。他生于一九四九年,与一个集体主义的时代同行。无我与非我,让他不肯言悲,退而言忧;大我与小我,让他不知喜从何处来,又向何处去!在他的观念中,三千年风刀霜剑,儒家已长跪不起;八万里大好河山,道家还悠然界外。微斯人,吾谁与归?
是啊,前些天我又去上海拜见周山。我问他此行何来?他说从乡下来,自己久已出离闹市,迁居崇明故里。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白日头顶蓑笠,挽着衣袖裤脚,在田间劳作;夜晚挑灯闲读,落笔成章,都不在话下。我问他近来所思何处?他说常常朝涉黄河,暮旅长江,华夏大势走向,都在胸中涌动。闻其言,我一时语塞,眼前却浮现出他避走乡间的景色:满目野花,星星点点,随风摇动;百万雄兵,若隐若现,暗藏胸中!不过,有一本《周易》在握,则一切浮光掠影,都归于虚无,归于寂静,归于尘灭。这一番胡言乱语,一定会引得周山目眦尽裂,头发上指!哈哈,兄长息怒,我也是醉了!(深圳商报2015年3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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