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一月，一年的光景又快要耗尽。随着岁末的到来，许多媒体纷纷采访，询问你今年最难忘的事情是什么？我是出版人，被问最多的问题，自然与书相关，比如，“在过去的一年中，你最关注或难忘的书是什么？”我感到奇怪，脑中跳出的书名，竟然是米兰·昆德拉《庆祝无意义》。

       有这样的结果，大约出于三个原因，一是作者的才气和影响，他的多部著作被翻译成中文出版，最有名的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上海译文版的简介中写道：“最沉重的负担压迫着我们，让我们屈服于它，把我们压到地上。但在历代的爱情诗中，女人总渴望承受一个男性身体的重量。于是，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他就越真切实在。”二是这一部新书《庆祝无意义》，书腰上写着：“小说十年，昆德拉荣誉归来”。书中，昆德拉的语言一如既往，十年不变，还是那样富于哲理，他说：“无意义，我的朋友，这是生命的本质。它到处、永远跟我们形影不离。”

       当然，我关注昆德拉的最后一个原因，也是更自我的原因，出于我的《编辑日志》中的一段记载。那是在一九九八年四月七日，我的日志中写道：

       沈昌文从法国归来。这是一次“飞行组稿”的行动。那是在今年的三月三日，沈先生来电话说，法国人罗朗和他的夫人孟湄带来消息，希望派人去巴黎，与昆德拉谈他全部作品的中文版权问题。我知道昆德拉的价值，当即拜托沈先生促成此事。第二天，沈公又来电话说，罗朗同意陪同他一起去巴黎，总费用三万元。我同意支付这笔费用。又过了一天（三月六日），沈先生发来传真说，昆德拉同意见面，约在二十日。昆德拉夫人还写了一封信：“我亲爱的罗朗：走出阴暗吧，终于出现啦！如果对你们合适，那就三月二十日星期三下午，14：30，巴黎×××街×号，地址保密，地下工作之必须！出版M.K（米兰·昆德拉）的全集，这个想法绝对太棒了！还是替我抱一下湄吧，我拥抱您，只是别忘了确认日期和时间。万分感谢。”沈昌文接着写道：“以上是昨日昆德拉夫人给罗朗的传真。在这之前，曾告昆，我和罗要去，请约时间。我们准备去谈昆的全集，估计有销路。这里在抢此书的不少，特别出力的是刘杲支持的科文公司（这家公司在香港有分公司）。但他们找不对门路，不认识昆本人。” 三月十三日，我到北京，又与沈先生一起拜见了罗朗及孟湄，当时董乐山夫妇也在座。十七日，沈昌文与罗朗出发。二十二日半夜，陆灏从上海打来电话说，沈先生在巴黎街头给他打电话，说昆德拉的全部文集都已经签下来了。

       这是一件多么让人振奋的消息啊！有许多业内人士很快听说此事，比如当时还在春风文艺出版社做总编辑的安波舜，他也对我说及此事，希望能够合作。四月二十四日，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林道群给沈昌文传真写道：“四月香港最多假，打工崽如吾辈乐在其中，虽然艾略特说四月是最残酷的。日前买到昆德拉的文化认同（Indentity）英译本，觉得不错，昆氏毕竟是小说家，谈到身份认同，另有境界，与理论家说的不是一回事，又好像是一回事，然而怎么说都比理论家的好读。沈公能否跟辽教说一说，我们出此书的繁体字版如何？是孟湄在译吗？”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全集没出成，我们仅出版一本小书《认》，即《身份》。（深圳商报2014年1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