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同惠女士是费孝通先生第一任妻子。他们是燕京大学社会学系同学,都是吴文藻先生的学生。他们在谈恋爱时,互换的信物非常奇特,费孝通先生正在译英文版奥格朋《社会变迁》,他请王同惠女士找到英文原版,边阅边校,完成后作为两个人合译本出版。王同惠女士正在译法文版许让神父《甘肃土人的婚姻》,她主张对等原则,也请费孝通先生边阅边校,将来合译出版。
一九三五年夏天,在史禄国、吴文藻二位先生安排下,他们先在未名湖畔举行简朴的婚礼,九月结伴去广西大瑶山,做实地社会考察。没想到路遇险阻,在他们结合一百零八天的当口,王同惠女士不幸遇难。
费孝通先生痛不欲生,曾于翌年写下碑文:“吾妻王同惠女士,于民国二十四年夏日,应广西省政府特约来本桂研究特种民族之人种及社会组织。十二月十六日于古陈赴罗运之山道上,向导失引,致迷入竹林。通误陷虎阱,自为必死;而妻力移巨石,得获更生。旋妻复出林呼援,终宵不返。通心知不祥,黎明负伤匍匐下山。遇救返村,始悉妻已失踪。萦回梦祈,犹盼其生回也。半夜来梦,告在水中。遍搜七日,获见于滑冲。渊深水急,妻竟怀爱而终。伤哉!妻年二十有四,河北肥乡县人,来归只一百零八日。人天无据,灵会难期;魂其可通,速召我来!中华民国二十五年五月费孝通立。”
此后,费孝通先生在他的成名之作《江村经济》卷首写着:“献给我的妻子王同惠”。直到他八十多岁高龄时,他还在为这段短暂的婚姻而哀叹:“正如春天的露水一般,短促的令人难以忍受。天作之合,天实分之。其可奈何?”当然,费孝通先生有这样的叹息,还在于后来发生的一段奇事。
上面谈到他们合译《甘肃土人的婚姻》一书,后来在他们的蜜月中完成。王同惠女士蒙难后,这部稿子也不知去向。
一九三五年费孝通先生从大瑶山回来后去了英国;一九三八年回国,逢昆明遭轰炸,他回了江苏老家;一九四七年再从老家回清华大学;同年再去英国,再回江苏老家……多年来奔波劳顿,他几次丢失了所有行李,包括在大瑶山获得的资料。一九五二年费孝通先生从清华大学被调到中央民族学院工作;一九五七年被打成右派;一九六六年“文革”爆发,他被打成“黑五类”,家中的资料被彻底抄尽。
直到一九七九年,也就是王同惠女士去世四十三年后,费孝通先生恢复工作,他在整理存放在书架上的旧书时,偶然发现了这部书稿。当时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它怎么可能在这里出现呢?他写道:“我在书架底下重见这本译稿时实在太激动了,说不上惊喜两字,而只能说悲从中来。我手抚这一叠面上几页已经黄脆的稿纸,翻出来一看,我不仅还认得我自己的笔迹至今未变,而且还看到另外一个人的笔迹,但已认不得是谁写的了,再仔细想来,不可能不是出于已去世四十三年的前妻王同惠之手。”
捧着这部书稿,费孝通先生想了很久,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它从何来?就这样,一个神秘的故事,一直在费孝通先生的脑中萦绕。直到一九九七年,我在辽宁教育出版社编辑“万象书坊”,将《甘肃土人的婚姻》收入其中。为此,费孝通先生写了一篇长长的序言,他翻来覆去,苦苦思索那段人生过程。读过之后,我的认识还是模模糊糊,说不清“稿从何来”!(深圳商报2013年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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