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开着我的小马驹，通过跨海大桥去远方……

桥

立  夏

我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是有关小姨和乔乔的。

那年十月，乔乔离开岛城去杭州，我和小姨提着大包小包送她去长途车站。虽然初秋的叶子已悄然泛黄，正午的太阳却依然不屈不挠地散发着无穷的热力。

小姨喘着气说：杭州可比这儿还热得多。说完瞟了眼乔乔，闭了嘴。乔乔大学毕业后执意要留在杭州，母女俩为这事已呕气折腾了好几个月，最终以乔乔的胜利而告终。

乔乔走后，小姨的生活明显过得有些落寞，乔乔那头却热火朝天。她的兴趣、天赋和她所学的金融专业天衣无缝地结合，让她在所供职的银行如鱼得水，没多久就被提了主管。

乔乔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在小姨家。小姨一开始还眉开眼笑，后来嗓门就大起来，最后把电话一扔，就到一边生气去了。电话那头，乔乔显然也很恼火，嚷嚷着：不来就不来，您就一辈子呆在海中央吧！就把电话挂了。

小姨恨恨地咬着牙说，这么大的事，也没个商量，这性格不知像谁？我暗笑，不就像你吗？这母女俩一样的臭脾气，动不动就犯倔。

本来是件大好事，乔乔在杭州按揭买了套房，要把小姨接过去住。小姨的态度则十分坚决：这辈子，我就住在舟山，哪儿也不想去！

乔乔后来跟我抱怨，说舟山虽然空气好，又能天天吃海鲜，但出个门又得坐船又得坐车，住着多不方便啊。乔乔从小晕船晕得厉害，出一趟岛就像生了一场大病。所以，乔乔不喜欢摇晃的船，不喜欢摇晃着船的波浪，不喜欢在摇晃的波浪中矗立的岛屿。

我不想跟乔乔说回舟山吧。舟山是我的家乡，我热爱它，但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乔乔的家乡……

夏天的台风裹胁着滂沱的雨水如约而至，如今的天气预报已经可以精确到几点几分，但小姨的病却来得令人猝不及防。那天我在医院的走廊里惶惶然奔忙着，乔乔还没有到，她被大风阻隔在大海的另一端。

第二天，眼睛红肿的乔乔伏在小姨的床头，小姨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有一件事一直没跟你说，幸好我醒过来了，不然就没机会说了。乔乔抬起头，脸白得像一张纸：妈，我早就知道我不是您的亲生女儿，是您从外地领养来的孩子，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亲妈。

我的心一下子飘起来，像要飞出我的胸口。原来小时候从邻居那儿听来、一直沉甸甸地压在我心里的秘密，早已不是秘密了。

小姨一下子从床上昂起头，急促地说：谁说你不是我亲生女儿？你当然是我的亲女儿，我在宁波生的你啊。

直到那天，我才拼凑起那些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支离破碎的片断。知道了为什么悲伤的小姨只身一人抱着乔乔回到舟山，而我那个好脾气的姨夫却永远没有再回来。原来当年小姨怀孕后反应很重，而姨夫因工作忙没法照顾，便早早住到了宁波的婆家。那日她有了早产的迹象，却偏偏刮起了台风，客轮全部停航。姨夫情急之下，苦苦哀求又出了高价终于雇到一条小船，本想连夜赶到宁波，却永远留在了冰冷的大海深处。

小姨对乔乔说：你知道吗？你爸出事的前一天跟我通电话，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如果有一座桥就好了。

那天，我第一次看到一向大大咧咧的乔乔，情绪如波浪般起伏跌宕，从悲伤到喜悦，又陷入更大的悲伤。

阳光在初春的天空撕开了一道金色的口子，阴雨绵绵的梅雨季节终于过去了。我几次邀乔乔逛街，她却总说忙，要加班。回到舟山的乔乔似乎比在杭州时更忙碌了。

接到小姨电话时，我在出差回来的路上。正逢周末，宁波白峰轮渡口等待的汽车排列成一条蜿蜒的长龙，这才蓦然发现，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旅游旺季！我只能弃车上船，一边在心里嘀咕，今天不是啥重要日子啊，小姨为何摆起了家宴。

三个女人坐在三隅，桌上是四杯红酒。小姨先端起空位子上的那杯酒，红色的液体在小姨手上折射出梦幻般迷离的色彩。小姨说：乔乔，这杯酒是我代表你爸敬你的。说着，仰头一饮而尽。乔乔和她的团队做成了一个重大的贷款项目，刚刚被总行批准。小姨问我猜得到是什么项目吗？

    当然猜得到！她们脸上掩藏不住的喜色已经告诉了我，那是一个梦，舟山几代人的梦。许许多多像乔乔这样的人，正在让这个梦一步一步变为现实。这个梦，它有着彩虹一样横跨天际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