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哥?他…在邯郸?!我,那个……,他……?~
孟尝君忽然离秦,朝野传闻颇多,我也只知他回齐途中在邯郸停留,前日见过夫君一面,其余全无所知。战儿,听姐姐一言,莫陷深了,孟尝君他……
孟尝君如何了?
啊?!王后娘娘?!……
娃娃忘却了一切,正将跳入文阿哥甘烈豪情的泥潭…却为何‘莫陷深了’?…
还没回过神儿来,忽然一阵呵呵笑声,紧接着房门开了,一长一短两道斜影射来,娃娃只觉眼前蓝影飘忽,平姐姐早已从大椅扶手中拜落地面,迎着雪光,几缕耀眼的银发刺痛了娃娃的心。
只见小影子抢上一步,
魏娃!你大胆,见了母后还不行礼?!那嘴角弯度还埋着昨夜怒意,凭着一休蓄积的体力,赵章单手使劲一拉,生生把娃娃拽倒了。
章儿~不得如此,储君之身与一官奴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韩王后大袖一甩,脚下掠过娃娃惨白双手和垂地长发,看也不看,径自朝正对的一张大椅坐了,淡然一笑,侧头道,
倒是平原夫人,我当你上次救赵有功,准你来探旧奴,然这沙丘宫除了章儿没有一个男人,何话当说,何话不当,你不知么?!
王后娘娘~不关姐姐的事,都是我错了!
姐姐?呵!当真不知好歹。别以为你侍候章儿几日,就能忘了自己身份!往后没我允许,不准出太子后院半步,只好好陪章儿习武读书,若再痴心妄想,同王宫罪奴一般处置!
……
哼!赵章!你个黑心太子,定是你在王后面前搬弄是非!
娃娃眼光一横,正撞见韩王后射来的那双伶俐光刺,赵章的笑不像个小孩子的笑,倒跟山獐子似的,昏暗而幽深。
王后娘娘,这……如此惩治魏娃,是否太重了?她还是个孩子!
呵!平原夫人心软了?!当初可是你把这个野娃子留下,才从我这儿拿走兵符的,你怎就忘了?!若无它事,你也该回了。听说平原君刚杀了爱妾美姬,你这个做妻的,也该多顾家事为妙!来人!送平原夫人出宫!
啊?!姐姐……你还没说完文阿哥的事啊?!就这么走了,我该当如何?等文阿哥来么?还是等你?还是……
娃娃又一次迷茫了,也许真该像姐姐说的一样‘莫陷深了’,可一切都晚了,文阿哥的影子占满了头脑,他的笑,他的坏,他的歌,他醉酒的样子,他刺入心底的承诺……娃娃还朦胧记得,他曾跟无忌说过,如果有一天无忌放弃了、不要她了,他会要她……
文阿哥!娃娃等你!娃娃会一直等你来接我!……
白露星辰,素缟铺地,两人合抱的大铜燎炉把屋内烤的燥热难耐,铜人灯上的光火点点摇曳,把娃娃楞楞出神的影子映向了太子书案,
也好!只要服侍赵章不再出差错,安安稳稳留在韩王后母子俩身旁,相信文阿哥一定能找来,设法救我出去。但~如果文阿哥没有来……
娃娃一手捏着大袖,一手在砚台上轻稳地磨着圈子,青丝垂肩,鬓如墨画,一点朱唇有如芙蓉出水映出点点柔亮光晕说不出的娇嫩欲滴,却唯有眉间一缕忧郁混在少女坚美的面庞上,透着股醉人的神秘。
知道赵章在偷偷看她,娃娃也不做声,只嘴角微微一瞥,
太子怎地停书了?有甚字不会写么?说着抽出赵章手心松松握着的鹅翎笔蘸了一滴新墨又递给他。
嘿嘿…魏娃若想逃走,我倒不拦你,只是莫教这沙丘宫外的山狼野狗吃了才好!
呵!山狼野狗我偏不怕,山豹子我都捉得~
甚甚甚?骗人!父王都没见过山豹子,你倒如何捉得?!
不信算也!反正娃娃我不怕山狼!
那你听说过虎狼秦国么?
恩!
虎狼秦人比真正的山狼还凶野,只我父王却不怕,母后说父王此次越过秦国北地郡追袭胡人,那秦军却也只敢闭关虎视,不敢出兵截父王后路……
你才骗人!你阿爹有这大本事?
骗你干甚!我阿爹是赵王,兴胡服骑射、建轻兵新军,哪样骗过人!等我长大成人,要像他一样,摧枯拉朽,让天下六国对我赵国另眼相看!
呵!但愿如此!
娃娃轻轻侧头一笑,心说,
就你这一身病骨头,虽则爬树、射箭还有一长,做君主么…嘿嘿……别说赵王,就是无忌和文阿哥那般雄健气度都没有,真是痴心妄想!
哎!魏娃,你头发浸墨了,嘿~真长~……
自从母后对魏娃禁足,赵章的态度也倏忽转变了。有时候,他会情不自禁地凝望着眼前这个小侍女,看她狂奔拾箭、看她娴静扫雪、看她铺床叠被、看她喂饭吹汤,看她静静地出神,看她不费吹灰之力缴自己木剑的姿采……就这么沉浸在一种有点点恐惧但又有更多因征服她而产生的快感当中。终日的相伴,让赵章与生俱来的一种孤僻感在这个女孩子身上得到了舒缓淡化。她身上的野气让他暂时忘却了自己是个孤单的王子,好像也是个无拘无束的野孩子。放纵个性不说,偶尔耍赖,也常能得到她的宽容。
可能是因着如此吧,赵章无法预想魏娃不在的光景,更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不会放魏娃离开他!
偏是如此,娃娃便愈发想念自己那些曾经‘自由’的日子,
太子莫动!小心弄脏了手!娃娃从长发上摘下赵章一入夜便绵软无力的手指,言语淡的就像沙丘宫的光阴,没有一丝味道。
这算个甚!魏娃~别磨墨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甚个地方?王后不让我出去,何况《诗》还没抄完……
娃娃欲静,若安然度过每一天,说不定就能兑现她的梦幻,在某个暖风晴天或是大雪飘摇的日子迎来文阿哥。她不想冒险!
怕甚来!这次我准保不告诉母后,嘿!
晕天无月,铜人灯高耸的光辉,把赵章双眸映的晶晶荡漾,
走呵,跟我走!
倏忽拉拉扯扯,两个十几岁的小孩子终是披着长斗篷钻进了沙丘宫后的干枝胡杨林……
脚下积雪的咯吱声掩盖着一长串神秘而悸动的轻声谈笑,
哎~魏娃!走慢点儿,是这边,莫走错了。这林子里到处是机关暗哨,小心中招了!
太子只管指点方向,踏在我的脚印里便是!
娃娃还从没来过这么匝密的胡杨树林子,再说还有没及脚踝的积雪,走起来凉森森的甚是新鲜。与家乡大山里各种树木混杂生长在一起的林子相比,这里更加静谧幽暗而无可用目力穿透,冥冥之中自多出几分探险的妙趣。虽说还不知赵章要带她去何处,却忽闪闪一对亢奋的眸子压着敏锐的目光牵着章儿小手往密林深处一步步踏去了;连前日王后的责罚也忘在了宫中,只觉得天性带着她走走停停,周遭的风声和兽臊味都如此亲熟……
魏娃,你怕了么?
怕个甚?!不怕!往后这赵国的土地都是你的,有甚个可怕!
说着一声狼嚎冲天,娃娃喉咙里咕噜的声响,引得远方几丛绿莹莹的朦胧光束忽悠晃荡了起来,在黑压压的林木之间几条横影乱撞片刻便融入了黑暗~
有狼!
啊?!狼?!要吃了我?~……
嘿嘿!果然胆小鬼!我以嚎声引狼,是想看林中是否有人。有狼围在四方说明周遭无人,我便放心了。
这是为何?
呵呵!干此等偷摸小事,当然要防人!你不知人比狼更可怕么?~
是么?!
怎个?你父王未曾于你讲过?
父王只说山狼最凶狠,所以得闲只教我爬树射箭,说等我长大了再学胡服骑射杀狼打秦国!
嘘!……
咋?!嗯~~~
夜风一起,笼天枯枝荡开一线天色,趁着雪地反光娃娃清晰的看见一道黑风影掠过头顶,还记得阿娘常说,夜间山行,最忌惮的不是路上豺狼而是枝头天际之猛禽鸟兽。其一,猛禽多尖喙,夜间视力又强敏,如遇有人近身,极有可能出于自保而主动袭人;其二,禽鸟受惊,更易泄人踪迹而被敌方或狼子等猛兽察觉……
惟其如此,娃娃丝毫不敢大意,虽则这里是堂堂赵王的沙丘行宫,但这满山遍野的胡杨林从第一天开始就有一种天然的神秘引得她时刻保持着野性的警惕。
几只惊鸟拍着翅膀舞动着黑色剪影冲向了中天,娃娃双臂将赵章揽在怀里,一手死死封住他错愕的小脸儿顺势一滚,白雪挂满全身两人陷在一个雪窝里再也没了动静……
风吹雪花,吹的脸上阵阵刺痛,等一切又重回平静时,娃娃才感到了手心暖热的湿润,不禁柔和下来虚着嗓子,哄着怀里的小王子柔笑道,
章儿……别怕,快告诉我,前方是何隐秘所在?!
那…那里本是父王秘设的藏酒窖和兵器室,我原是想带你去看看父王留给我的赵王剑……
呵呵!是么?还有何人知晓此处?行宫侍卫可有人晓得?
父王有令,除了我和母后无人能入此地,违例者死罪无涉。我……我不会告诉母亲你来过!
方才黑影分明是人,难道有人闯禁地不成?!
魏娃!你~别去…
你在此等我!不准乱动!可知了?!
娃娃双眉一挑,反手解下长斗篷盖在赵章身上,在他肩上轻拍了两下,双臂一合,两脚点雪,纵身窜上了一棵大杨树。
赵章说的没错,离他们藏身处不到百步便有一巨石当道,巨石四周密布各式‘捕兽’机关,有竹排刀、有刺刀栅栏、还有铁架锁和鹿砦陷阱,
奇怪!赵王这酒窖当真宝贝,需如此设防么?!
正思忖间,风吹残雪掩盖着轻微的沙沙声越来越近,娃娃就像一只屏息的猎兽,隐者身子,虚眼聚光,聆听着那声响,
怎地如此熟悉?!这是……裙裾长袍的拖地声,是了!
正当时,地面一个人型穿来,堪堪要踩到陷阱机关,却又几番择路一转,那人竟安然地踱到了大石边。
咦?!这不是她么!韩王后!
如此冷夜,不在深宫拥火养息,却来此苦寒之地何干?!
心念忽闪间,只觉眼前骤然金光一片。娃娃手搭凉棚挡眼一瞄,不禁笑了出来。
嘿嘿!好有趣!那大石原是个石屋,中间石板门已开一缝,屋中火光有如一泻而出的晴天日光擦出半个健硕的男人身型,照亮了韩王后依然惨白但渗出了微微红晕的满面笑靥。
奇也!韩王后这个女人变化倒是极大,前日才当面责斥了平姐姐,如冰霜刺刀一般,此时却又如此绵情万种!她难道是来见方才树上的黑衣人?!当真蹊跷!那日她分明跟平姐姐说过她母子二人在赵国无有根基,怎的今日却有这般瓜葛?!
心中咚咚作响,娃娃能清晰感到胸口中沉重的跳动,
不行,不能凭空生事,要保得安全,务必不能横生枝节,还要等着文阿哥来接我……
可另一份野性汩汩作祟,脚下却早就躁动起来,借着细若光刀的一柄火亮,娃娃如山猫般弓着身子潜伏在雪面上,离大石门渐渐近了……
他是谁?她们……在做甚?
不觉间,娃娃脸畔涌起一股热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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