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味道,还是那片结实的胸膛和臂弯。什么?无忌是我的了么?要我陪他睡觉么?
他肯定认不出我了吧,我现在这幅鬼样子难看死了。
无…忌…?!怎么你不开心么?脸上都没有了月亮和星星的闪耀悸动,冷的如同一块石头。
无…忌…,你看看我,看看我,我是娃娃、猴子,对!我是那只让你洗白了的‘野猴子’…
无忌心里满满当当的,他还不能忘了那个女人,那个叫做‘如姬’的女人。王兄抢走了如姬,自己却只能装作不喜欢女人,还得强颜欢笑,选美取悦他。可恶!当真可恶!
娃娃骑在大马背上,觉得脖子后面无忌的呼吸暖痒难耐一路都咯咯咯笑着~
笑什么?
没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莫小战。东周大夫给我取的新名字,好听不?
哦?小战,你今天多大了
我?13岁
晚上自己睡怕不怕?
娃娃一愣。怎么?不用我陪你睡了么?太好了吔!
不怕!我不怕!
听她回答这么清脆,无忌也稍感宽慰,
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有事就找琴儿好么?她是你的侍女。
恩,恩,恩。侍女是什么?娃娃只顾望着无忌那么好看的轮廓,什么都拼命点头。
你去吧,以后可以到书房来找我。
恩,恩,恩。无…忌…你真好。
恍然间,无忌觉得小战这么叫他,非常之奇怪,又莫名奇妙的熟悉,不禁身心一抖,倏尔又觉得自己荒唐痴傻,自嘲地笑了。不会!不会是她!
“小夫人!府中没有女眷,后厢房住的都是公子门客。这间小院,还算干净,公子说给你自己住!”
谁?我?夫人?甚个意思?
春秋战国王族公子侍妾成群是寻常凡事,但像娃娃这种赏赐侍妾就如同古代的物物交换,她们在家族中无足轻重,就算生下男孩儿也只是庶生子,获得世袭和赏识的机会微乎其微。就是这么个信陵君府的侍妾,由于无忌尚未迎娶‘正妻’,被称作夫人也只是个称谓,并不代表任何实际地位。事实上,连卑微的侍女、脚夫都知道,侍妾如果未得宠,其实只是个虚设罢了…
“哦!这里?这么大,我一个人住?”
“恩,夫人要是害怕,琴儿可以过来陪你。”
这个叫琴儿的女娃子,看起来跟娃娃差不多年纪,但口齿伶俐,理事得大体,看来灵巧干练,好像精通人事一般。
“Nuo,nuo,nuo。不用了,不用了。嘿”自己住多好,好容易没有阿娘管着了。娃娃虚掩着眼帘,仿佛一只小鸟飞向了广袤的大草原。
“呵呵,公子疼爱夫人,让我带来一架古琴和些许清茶,说每天晚饭后,让夫人去书房奉茶。”
琴儿一击掌,两个比她还小巧的女孩子,托进来一架琴,那琴比在东周见过的要细要长,黑漆漆的,有点儿旧,但是无忌给的,娃娃很喜欢。
“对了,你刚说什么?奉…茶?”雅言,娃娃已经征服了三成,简单的应付开口还是不难。
“是!夫人,不用担心,琴儿会来沏好热茶,夫人端去便是。”
“嘿嘿!你叫我小战,好不?”
“小战夫人,关在屋子里岂不烦闷,不如琴儿带你走走看看王府,可好?”
“王府?可以转么?”
“当然!原本谁也不准进书房,可公子偏偏就让夫人进;其他厅堂、园子,夫人也尽可参观!”
“哦?!你不用陪我,我自己去!”
“那夫人歇着!琴儿退了,有事只需拉这个线铃~”琴儿一指,开心的去了,还没见过这么好伺候的‘夫人’。
脱了那一身乱七八糟的层层小衫,娃娃在靴筒里抽出了石刀,转悠半响,挑出院子里最高的一棵白杨树,每隔一尺来长就砍掉一块树皮。虽然指甲短了,娃娃还是努力练习爬树。呼哧折腾到半夜,踩着少了皮的树干终于爬到了树顶。俯望下来,绿树、清池,绵延大片,让明晃晃的烛火照耀的白昼一般,凭着来时的记忆,娃娃找到了王府的正门,刚刚经过的荷花塘,无忌指的书房,还有住着门客的后厢,和周遭一大片白杨林。
夜色未浓,娃娃偷偷潜到书房的小轩窗下,无忌不在。
喵!从书房的屋顶上掠过一只老猫。娃娃松懈已久的神经,忽然间紧绷了,双腿蹬地,攀着旁边一棵歪桃树就上了屋顶。
猫猫!猫猫!不跑,来让我摸一下,我好久没摸过活物了,来~来~让我闻闻。
那猫不若山猫凶悍,倒是比山猫灵活百倍。上窜下跳,带着娃娃逛遍了信陵君府的明门暗洞。哇~好久没这么追过动物了。娃娃开心的大汗淋漓,咦?不好,有人来了。
老猫钻进了假山石后的一片矮树丛,娃娃躲在假山后,火光婆娑明亮,几个门客士子正在明月之下高谈阔论~
听说齐国孟尝君入魏,魏王封他做了丞相
哦?此等要事,胡兄从何听来?
白兄不知,孟尝君为人豪爽,好交天下三教九流,凡是身有长技者,尽皆收留为门客。他家专辟门客宅,那里只怕比无忌公子的这九进后厢小院,大个十倍还有余。我有故交就在其门客之列,自然消息灵通。
长技?我会爬树、会杀猪、会打鸟、会赶羊、会生火、会……还会耍刀,算长技么?我能做门客么?那个孟尝君倒底是什么人?家里竟比这无忌的王府还大十倍,真了不得。山外人真了不得!这个孟尝君更了不得,听着有点儿像黑社会老大!
是啊!我也听说齐国孟尝君好士,每个门客进了孟尝君府,他都会让侍人偷偷几下他们的父母家事,然后送去财货抚慰一番!
天下真有此等敬贤之人?!
那是当然!孟尝君已在魏国拜相,他跟我家公子私交深厚,不日定可到府中跟众位相见了。
白某还听说,孟尝风流,不仅门客众多,他的私房小妾更是网天下四海之美艳尤物。若是哪个贤士看中了美姬,还能赏赐给你。如此,怎不让天下名士神往?
啊哈哈哈哈,如此这般,我家公子可算是君子相惜了,竟然封了‘信陵君’高爵还不娶夫人,不纳妾室!
唉!难道你们不曾听说,今日魏王把周天子送来的美女赏给了公子?
正是正是!据说还是公子亲自挑选,也不知那小美人,现在何方,可是在服侍公子入寝?!
不对啊!公子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如月姑娘?……
如月?如月?是如月姐姐么?
谁?
假山后一阵骚动,士子们各个仗剑冲将过来,竟然只看见一只满身是血的瘸腿老猫。
晚风习习,秋日已至,娃娃躺在王府的白杨林中,细弱的身子快被落叶埋没了。土暖叶香,风轻云淡,无不渗透着思家的忧伤。
孟尝君?如月?
这两个名字翻腾在娃娃执着的小脑袋里,总想弄清是怎么回事。
哎!山外这么多有趣的人,可姓ying的人,你在哪里?若是在信陵君府就好了!省的我到处再去找你,我还想留下来每天陪着无忌、看看孟尝君是个何许人,还有他们口中说的如月…无忌难道认识如月姐姐?
一晃半个多月,娃娃爬树的本事比山里更炉火纯青,徒手赤脚每天就在府中的树上跳来窜去,最喜欢偷听那些游学士子们讲经论道,还有谈一些有关无忌和孟尝君的闲事,但是好像再没有人提到过‘如月’这个名字。
无…忌…,我难养么?
一天,娃娃忽然看着无忌出神,若有所失的问他。
不啊!谁说小战难养了?
我听门客公子们说的,他们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哈!小战,你去偷听士子们论道了?
恩,恩,恩。
那,还学会什么了?无忌忽然间觉得这个小战,真的是一点儿也不难养。心浅如莲叶,逗笑如陌上花开。
还有‘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天下万物,非阴即阳’、‘当今之世,唯法制可以平天下’
无忌目色一怔。哦?当真成杂家了!知道最后一句是何用意么?
娃娃略一思忖,摇头晃脑,背手缓步,学着士子们的高远豪情,踩在斜斜的青白月光之中,肃然道,
‘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
治世不一道,便国不必法古。
圣人不法古,不修今。法古则后于时,修今则塞于势 。’
悄睫卷舒,肤光圣雪,眼神中的一点点清冷,呼应着漫天星斗,裙子后面脱落的丝带在拇指的玩抚中翻飞着~
啊?小战,你背过《商君书》?无忌迎着她站了起来,呼吸似乎就在耳边。
哎呀!公子,痒死人了。这是阿娘从小让我看的,为的就是让我识字。没想到跟士子公子们,说的一模一样?!
娃娃很是认真,阿娘从来对这卷写着《商君书》的竹简都是恭恭敬敬的,生怕弄散了它。久而久之一提到读书识字,娃娃便能一下子安静下来。
《商君书》,大名鼎鼎的秦国变法斗士商鞅,倾毕生之力集结而成的法治实战经典。时,魏国周遭的齐国、燕国、赵国都在轰轰烈烈地开始第二次变法,多以秦国变法为效仿。偏偏信陵君所在的魏国,迟迟不动,像个暮年老翁,消耗着毕生的积蓄,绵绵喘喘,外华而中干,再不变法更待何时?……
想到此处,无忌捻着小战的头发柔然道:战儿,往后我不在,你也可以来书房看书。
啊?可是…
可是什么?
我看不懂。
哈,我信陵君府聚集天下名士,还能让我的小战读不懂书么?但有不懂,去问人便是。自古修习学问,未有男女之分。
是哦!娃娃羞红了脸。
我汗!呵呵。其实我不爱读书。
公子~
恩?
月光下无忌的脸膛,脖颈散发着一种只有最灵敏的如同娃娃一样的小动物,才能嗅出来的微妙气息。她把脸颊轻轻放在无忌的胸膛上,倾听着他的心跳。
你为何不娶妻室?
我…不是有小战了么?
不!我才不要做妻呢?
为何?
书上说,妻不如妾也!嘿嘿
哦?你真是长本事了,会断章取义了。
不知不觉中,无忌搂住了小战紧实的腰身,一股流淌心肺的舒爽散播开来……
又是一轮圆月夜,
娃娃刚刚从后厢偷听到一个敏感的字,‘ying’!这让她寝食难安,阿娘的任务是一定要完成的。
“小夫人!小夫人在么?”
“琴儿!这么晚了……”娃娃几乎是衣不蔽体,赤膊光脚,看着琴儿惊奇,羞红了小脸儿。
“小夫人!你怎么?……”
“有事么?”不知道我正在练爬树啊,干嘛大惊小怪的。
“公子说明日带夫人出府,让夫人早睡!五更就出门!这是明日的行装。”
“知道了,那个什么东东敲五下就是五更么?!”
“恩,我来叫醒夫人!”
娃娃开始神游四海,跟无忌骑在高头大马上回了崤山,见到了阿娘和阿哥……
没等雄鸡叫响,娃娃就穿好了衣服。
哎,穿鞋走路真的很不稳内,无忌就住这里么?
娃娃循着各个神色匆匆的女侍,来到了荷花旁隐在竹林中的一座小宅院。
无…忌…,五更到了,该出门啦~!
小夫人莫叫,公子昨日夜不能寐,直到三更天才睡下。
你可知是因为何事?
这…老奴不知。老管家吹散了灰白的胡须,轻叹一声付手立在门外。
小战来了么?
无…忌…,我在这儿。
看小战一身白衣长靴短打,更显玲珑飒爽,无忌紧拧的眉心,舒展开去,仿佛闻到了野风山花的甘醇清甜。而他自己也是紧身红衣劲装,头发梳理的利落整齐,洁白的布衫内衣衬着粗壮的脖颈,更添几分威武肃杀,
小战,魏王近郊狩猎,你跟我去,陪着如姬娘娘,可好?
如姬娘娘?好哇好哇,小战一定保护好娘娘。
你只管看好自己,不要让流矢伤了就好。
新王登基,第一场秋猎,就开了女眷随行的先河。自己带着如姬怕众臣有说辞,还让众兄弟也带着小侍妾一起。人言可畏,魏王是要看看无忌是否对如姬还旧情难忘。
猎营扎好,众公子清一色的劲装大马,身后跟着辆驷马拉着的青铜轺车。娃娃坐在里面很是憋屈,看着身背箭囊的武卒在前方勒马驰骋,恨不得飞出车子,撒丫子泡上几个回合。
不一会儿,远方仪仗紧簇着一个红袍高冠的英壮男子,和一辆高盖大马车热热闹闹停在了营帐中心。
恭请我王!
众人欠身,娃娃死死盯着马车,无忌和几个青年人守在那里,轿帘缓缓开了,钻出了一个绿衣轻纱的美丽少女。
哈!姐姐!如月姐姐。
娃娃的急切,激起了喉咙里一声山兽的咕噜声。以前,每次站在山口看阿哥打猎回来,这种抑制不住的躁动,就会咕噜起来,惊起大片的飞鸟小兽。阿哥说娃娃就是一匹小狼!
这下,不要紧,王驾的驷马不通野性,竟被这种酷似狼嚎的声响,惊的四蹄乱飞,踩扁了马夫,绕着营帐狂奔起来。
啊!姐姐~
那抹浓柔的鲜绿色甩在金黄色的劲草秋风中,显得倍加娇弱。
娃娃看到无忌伸手去勒马缰,却被甩出了丈余之外。惊马嘶鸣,娃娃的轺车也跟着晃动起来。一时间诺大个狩猎大营,乱作一团。善骑的公子纷纷持缰打马,追赶着如姬的惊马飞奔入野。
随行的公子侍妾宠姬们,干冷冷晾在一旁,虽然车马也受了惊,却终是没有如此疾奔,心慌慌间,愤然的嫉妒和嗔骂声荡漾在清冷的大后方。
而信陵君府的轺车中,却已无人,只一双长靴东倒西歪……
白影子如疾风闪电,穿腾在一人多高的蒿草之中,娃娃蓄积了半年的野性,随着发带和锦衣的破裂,一丝不剩地爆发出来。
前面就是盛产黄羊的逢泽大湖,马队驱驰,无忌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此疾奔,马车是四匹大马,而众人一马早已疲惫不堪,大腿内侧磨的火辣辣的。眼看情急,无忌纵身一跃,攥住了车马的长缰绳,被马车拖出几十步,好容易才翻上马背,勒转马头,沿着湖水压下了惊马,而车轿却被惯性甩倒湖水浅滩的芦苇丛里。
如姬~爱妃~
魏王,嘶号着下马,两腿一软跌在了地上~
无忌~快,快去,看如姬…
这么一闹,众人皆知如姬轻则少不了皮肉之苦,重则撞坏了脑袋,晕厥不醒。踯躅间,没有一人敢陪同上前。
如月~
无忌跨步奔入浅水,焦切之间,双眸激荡如深潭,看轿厢边沿流下一行,浓稠的血迹,一股冰冷骤然窜入了胸膛。
如…姬娘娘~
轿帘一开,扑出来一个白亮的飞影,落在无忌肩头,滑入了浅滩,
小战?!闻那股风野味就知道是她。
惊悸之中,无忌已看到如月虽惊魂未定,却是端坐厢底,发丝稍显散乱,眼神中挂着几分情深期冀…
无…忌…,姐姐没事,我也没事,嘿嘿。
无忌没有错开眼神,直直盯着厢内,喉咙上下颤抖着,想说什么,却是终没说出来。
信陵君,别来无恙!美人未现,娇音已至。
如月伸出一双纤手,搭着无忌出了马车,身子一斜,落在了他宽厚的臂弯里。
岸上早有人铺好了一整块牛皮毡子,带了太医在干地候着。魏王,亲自迎上来接过了如姬,
爱妃,你受惊了,可伤了皮肉!?
如月不中用,搅了我王雅兴,要不是小妹救我,怕是困死在那木笼了。
小妹?众人这才看到一个赤脚的小孩子正躲在无忌背后呼哧着空气,斗大的汗珠划过脸畔,冲出了几道粗疏的淡红色血痕。
小战!你怎么跑出来了,你头怎么伤了?
我?我该咋说!我……对了,门客公子们说过,
为我王分忧,为公子分忧,我……没啥,嘿嘿,真没啥。不疼,真的。
别拿那种看怪物的眼神看我啊,本来沾了水我就是要晕的。娃娃觉得无忌的表情很是吓人!
哦?!战姬奋勇,是信陵君调教有方啊!大功!该赏!
战姬?如月眼神轻晃,几分矛盾,几分惆怅。怎么?娃娃,进了信陵君府?
启禀我王,小战性野,原是我疏忽了,惊吓了娘娘。无忌话语中未有一丝热度,吓得娃娃喘息声都轻细了。
信陵君糊涂!‘小战’妹妹跟我相识已久,救姊心切,人之常情,何来惊吓?!妹妹快来,让姐姐看看伤口。
哈!如月姐姐,果真认得我啊?我……不敢,我家公子不许我无礼。
我王~信陵君最是可恨,我姐妹难得危难中重逢,岂有不能叙旧之礼。
如月娇嗔甜甜,散乱的秀发贴在脖颈间,说不出的丰姿可人,一句话说贬损了无忌,听得魏王浑身酥软舒坦,大笑道,
爱妃说的是,何不让战姬陪你在营帐歇息…
哼!只怕信陵君舍不得!
如月笑眸中掺拌着几分愁苦,凄凄然望向无忌。却然,见无忌撕了袍子正给娃娃抹擦额头,顿时心里一阵酸痛,咬牙忍着没让热泪掉下来。
小战,你去…别忘了早晨叮嘱你的话。
恩,恩,恩。娃娃昂着头小声在无忌耳畔呢喃,我会保护好如姬娘娘。一转身,小鸟似的落在了如姬身侧,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比如姬还难受……
这是娃娃无数个‘第一次’中,最难堪的‘第一次公众亮相’。她还不明白为何除了无忌,别人都叫她‘战鸡’!?
山外面麻烦事忒多!为啥无忌盯着如月姐姐看,我会觉得那么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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