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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影凝眸』言岩：梦见北极光°

❤ 文。言岩。

1.

葵阳不见的那天下午，北京城下了六十一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雨。这场灾难突如其来，人类的渺小和脆弱在这场灾难下尽显无遗，而人性的光辉和美丽也在这场灾难里荡漾成一波最震撼人心的暖流。当全国人民都在密切关注这则新闻时，我却只是神情麻木地瘫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母亲殷切的关怀和追问声在耳边炸响，我却连移动视线或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若眼前有一面镜子，我害怕会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空洞淡漠的眼神和疲惫狼狈的样子，有水滴顺着我的发丝、衣袖狠狠砸落在地面，只顷刻间便已湿了大片……

四个小时二十八分五十七秒之前，住在楼下的发小沈阑诗打来电话，说是我们家放养在楼下小花园里的雪狼葵阳不见了。我匆匆挂了电话，来不及换下身上的睡衣，蹬上拖鞋便冲出门外、冲进暴雨中，身后依稀传来母亲的惊叫和呼喊声，我却无暇他顾，只盼尽快找到葵阳。心底的恐慌和无助肆意蔓延，泪水混着雨水顷刻布满脸颊：葵阳，你可千万别出事，我们说好了不离不弃，你怎能那么早就弃我而去？

整整四个小时二十八分五十七秒，我疯了一般在大雨里奔跑着、呼喊着，我找遍了葵阳平日爱去的每一个胡同每一条小巷：我曾带葵阳在那家包子铺里吃过早点，我曾带葵阳在那家猪肉铺买过骨头，我曾带葵阳在那家宠物店买过食物，我曾在那处小广场陪葵阳一起玩耍一起奔跑，更曾在那片桔梗花园里一次又一次向葵阳诉说心事……而今，我找遍了所有角落，却一无所获。空气里，属于葵阳的最后一丝气息似乎也在渐渐消散。我知道，它再也不会回来。此刻，它或许已成为某位恶人的盘中餐、腹中肉？这样想的时候，我愈发泪如雨下。

没有人能懂我的心痛和悲伤、包括最疼最爱我的母亲。葵阳，它是我和顾鲤默相识相爱相离的唯一见证，它是我生命里最后一件跟顾鲤默有关的东西。尽管，葵阳在我心底，早已是家人般亲近。尽管，顾鲤默在两年前便已舍我而去，我念念不忘的早已不是顾鲤默，而是跟顾鲤默有关的那段年华、那段被泪水淹没了大半的青春年华。葵阳不见的那天晚上，淋了四个多小时大雨的我开始发烧，持续的高温让我的脑子开始迷糊。依稀中，我看到大片大片的桔梗花、我看见葵阳瘦小嬴弱的躯体在岩石缝隙里瑟瑟发抖；接着，我看见一座水桥、一条回廊、一片白光，我站在水桥上、沐浴在白光里、冲着回廊深情凝望，回廊的尽头，有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他在冲我笑……

我知道，他是顾鲤默。我生生世世，唯一的爱人。

2.

我是在九岁那年遇见葵阳的。那年夏天，桔梗花开的季节，我随父母一起去南方一个小镇旅行。大片大片的桔梗花丛中，我发现了受伤的葵阳，它蜷缩在岩石缝隙中瑟瑟发抖，雪白的羽毛上覆盖着斑斑血迹。几乎在看见它的第一眼我便喜欢上它了，它的眼睛那么明亮而锐利，充满了防备和警惕，却又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悲伤和脆弱。我不知它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几乎在见到它的第一眼便决定要带它回家，我想治好它身上的伤，我想给它温暖和关爱，我希望它能平安健康的长大。几番争执，父母终究拗不过我，只好同意带它回家。

那时，它还不叫葵阳，它只是一匹受伤的雪狼崽儿。母亲说，它定然是发生了极其可怕而悲伤的事情，既然到了咱家，便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吧。因此，葵阳这个名字是母亲取的，母亲说桔梗花过于悲伤，着实不好，还是向日葵温暖，母亲希望它能像向日葵一般、迎着阳光努力绽放。母亲说这番话的时候，葵阳微微低下脑袋，小小躯体上无形中散发的戾气，似乎瞬间减弱了。从此，我和葵阳开始了长达十一年的相依相伴、相亲相爱。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最纯粹的一段时光，哪怕岁月偷走了我所有记忆，我也不敢有一刻忘记跟葵阳有关的点点滴滴。

它会在我写作业时乖巧地依偎在我脚边，时不时伸出温热的舌头亲昵地舔舔我的双脚；它会在我睡觉时静静地守在我的床边，黑暗中它的双眼绽放着绿宝石一样的光芒，仿若两盏明灯时刻温暖我的心房；它会在我闲暇时让我骑上它的背，带着我在小区的广场上肆意奔跑，我如铃般的笑声和葵阳低低的嘶吼声，交织成一曲美妙动人的乐章；它会在我伤心难过时默默陪我步行到桔梗花园，听我无穷无尽地诉说……我常常会想，我和葵阳便这样此生相伴到老，该有多好；我也常常会想，若我不曾遇见顾鲤默，此生有葵阳陪伴我是不是永远都不懂悲伤？

然，宿命难为，我和顾鲤默注定有一场温暖遇见。

3.

第一次遇见顾鲤默是在家附近的星巴克。那天我约了发小沈阑诗一起喝咖啡，共同商量即将到来的母亲节里该为各自母亲送什么礼物。岂知那丫竟然放我鸽子，让我白白等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才打来电话，说是要陪男朋友林西宁去国图查资料。我那个满脸黑线，恨不得一脚把她和林西宁统统踹到爪牙国去。满腔怒火地挂断电话，我看到葵阳关切的目光，它安静地匍匐在我的脚边，伸出前爪轻摇着我的右臂，似乎在无言安慰着：表跟沈阑诗那个见色忘友的臭丫头一般见识，否则纠结的还是自己，你这边气得要死，那丫却没心没肺、根本无关痛痒。读懂了葵阳眼神里的意思，我忍不住微笑起来。便在此时，顾鲤默出现了。

看见顾鲤默的第一眼，我便忘记了呼吸。落日的余晖里，他朝我款款走来，高大，英俊，挺拔。他的唇角有着淡淡的惊奇和笑意，眉宇间夹杂着些许浅浅的忧伤和清愁。我蓦然记起母亲的话，母亲曾说每个人的心底都会有一个不可触摸的梦、一道灿烂夺目的北极光，它是真爱和希望、是灵魂的天堂。我看见顾鲤默的第一眼便确定，他就是我心底的那束北极光。然，我来不及欣喜和兴奋，便被眼前混乱的场面震撼了。我看见一向温驯的葵阳突然朝顾鲤默扑去，我看见顾鲤默惊慌的神色和明亮的眼睛，我看见星巴克所有顾客的侧目而视、指指点点，我看见年过五十却风韵犹存的美丽老板娘、表情淡然地朝我们这边走来……

事隔很久年之后，每每回想起初见顾鲤默时的混乱场面，我都会忍不住唇角上扬。尽管，我至今也没能明白葵阳为何会在见到顾鲤默的第一时间便突然爆发出那么强烈的敌意和战意，难道它在初见顾鲤默的瞬间便已看穿了顾鲤默会是此生伤我最深的人吗？然而，扪心自问，依着我的性子，即便深知我和顾鲤默的爱恋会是一场永生疼痛的劫难，恐怕我也依旧会心甘情愿地飞蛾扑火。是的，我爱顾鲤默，他是第一个真正走进我生命、住进我心房里的男人。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然，顾鲤默真正爱的，却是花锦绣。

我是在顾鲤默生日那天知道花锦绣的。那天，我约了沈阑诗和林西宁一起给顾鲤默过生日，地点定在什刹海附近的无名酒吧。那晚的顾鲤默似乎有些伤感，面对沈阑诗和林西宁的调侃总显得心不在焉，我便也跟着心情低落起来。全世界都知道我爱顾鲤默，唯独顾鲤默选择沉默以对。他不是对我不好，他会陪我做所有恋人之间会做、该做的事情：吃饭，看电影，逛公园，拍大头贴，煲电话粥，送情人节礼物，做浪漫的事儿，说温暖感人的话。却唯独不曾与我有过任何亲昵动作、更不曾说过一句他爱我。那晚沈阑诗和林西宁提前告辞，目送他们十指相扣相携离去的温暖背影，我突然有大醉一场的冲动。与其清醒着痛苦，我宁愿一醉不醒。至少，梦里的顾鲤默是爱我的，他会对我温柔地笑，他会说我爱听的情话，他温暖的胸膛足以消弭我心底所有的苦涩和委屈…… 

顾鲤默终究看不过去，他一把夺过我手里的酒杯：别喝了，你已经喝太多。醉意朦胧中，我紧紧抓住顾鲤默的右手，极其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喃喃低语着：顾鲤默，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顾鲤默，我好痛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告诉自己一百遍一千遍不要再喜欢你，可是心底却有声音一万遍一亿遍叫嚣着我爱你。顾鲤默，我爱你……顾鲤默有些失神地呆望着我，半晌之后，突然问：你去过长城吗？有眼泪顺着我的眼角流下来，我愣愣地凝视着顾鲤默，着实不明白他为何会在此时此刻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顾鲤默似乎也没指望我能回答，只是自顾自地低语着，声音空灵而寂寥、悠远而飘渺，他说：我去过长城，和她一起去的。站在长城的最高处，我曾向全世界宣告，我爱她，我此生只爱她。她叫花锦绣，我和她便相识于这个无名酒吧，当时她就坐在你旁边那个位置。初见时，她身边领着一条牧羊犬，那条狗看见我便冲我摇头乞尾，极其亲昵、却又憨态可掬。哪儿像你们家葵阳，见到我便凶狠万分地扑上来……想起初见时的画面，我忍不住笑起来，只是笑容里却难掩失落和寂寞，他果真是有喜欢的人。我忍不住追问：后来呢？顾鲤默狠狠灌了口酒，停顿了片刻，说：后来，后来我们便常常会来这间酒吧，她每次都会坐在你旁边那个位置，从不曾换过。再后来，我们便相爱了……

我不知该用怎样的语气和心情来描述那个夜晚，那个在我记忆里溢满了温暖和感动、却又笼罩了悲伤和疼痛的夜晚。那个夜晚，我再也没说一句话，只是安静倾听着顾鲤默的诉说，他和花锦绣之间的一切，点点滴滴。那些凌乱琐碎的片段，那些朦胧发黄的记忆，紧紧吸引着我。顾鲤默时而温柔细腻、时而低沉哀伤的表情，狠狠刺痛着我的双眼、我的心脏。花锦绣最终奉父母之命嫁给了有钱人。顾鲤默和花锦绣最终没有在一起。而我，却更加彻底地迷失了。迷失在顾鲤默凄美哀伤的故事里，迷失在他忧郁细腻的表情里。我发现听了他的故事之后，我更加爱他了，我仿佛不得不爱他，这是宿命。

顾鲤默生日之后的第三天，我拉着他去了长城。在长城的最高峰上，我大声向全世界宣告：我爱顾鲤默，我生生世世都只爱他一个。周围游客们的掌声和祝福声稀稀落落地响起，顾鲤默轻拥我入怀，夏季的风微微吹来，他温热的唇极其轻柔地触在我的额间，我幸福得几乎快要窒息……

4.

我和顾鲤默正式交往了。每逢想到交往这个字眼，我都会微微脸红，心底有羞涩和甜蜜快速划过。顾鲤默极其温柔，他爱我在细处、宠我在明处。他会帮我剪指甲、抓痒痒、洗头发、系鞋带，他会带我去北京各大景点玩耍拍照、他会在朋友面前夸我是个淑女满腹才情、他会背着我穿越一个又一个地下通道过街天桥……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都是温暖而幸福、甜蜜而快乐的。只是，葵阳依旧不喜欢他。

葵阳陪我一起长大，我自然希望自己的另一半能得到它诚心诚意的认可和祝福。为此曾大费周章，绞尽脑汁地指点顾鲤默去讨好葵阳，奈何葵阳一直都不怎么买账。每次我和顾鲤默约会，它都会固执地跟着，只要顾鲤默对我做出稍微亲昵点儿的动作，比如牵手、拥抱，它便会厉声嘶吼着扑上来，为此我哭笑不得却也拿葵阳没辙。顾鲤默便也只好安慰我：来日方长，咱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耳鬓厮磨呢。我听了心底甚喜，尤其爱极了来日方长那个词汇，似乎只要有着这个词汇，我和顾鲤默的幸福便会源远流长、延绵不绝。

岁月静好。我以为我会和顾鲤默就这样幸福到老，即便偶尔有葵阳捣乱却也只是为生活平添些许乐趣。熟料，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彻底改变了我和顾鲤默的命运，我们的爱情也终究走向死亡。我不知道，那件事是怎样发生的，我的记忆似乎只停留在卡车飞来的那个瞬间。那是我和顾鲤默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般激烈的争吵，只因葵阳吞了顾鲤默准备向我求婚的戒指。我为葵阳辩白，顾鲤默却认为我不应该这样惯着葵阳，否则它会愈发放肆。我们的争执从北海公园到王府井步行街，继而又到米市大街。红绿灯口，我一把甩开顾鲤默，朝马路对面奔去，葵阳似乎紧跟在我的身后。刺耳的车鸣声夹杂着人群里的尖叫声，忽然尖锐地响起来，我被紧追而来的顾鲤默猛然拽进怀里向后撤去，奈何卡车的速度着实太快，我和顾鲤默像铅球一样被抛向半空，又狠狠砸落下来……

我是在事发十一天之后苏醒的，醒来时我正躺在北京协和医院的加护病房里，母亲压抑的哭声夹杂着父亲宽慰的话语萦绕在我的耳畔。我泪流满面地追问着顾鲤默的情况，父亲轻轻叹了口气，母亲的哭声似乎更加悲切了。三日后我才知道，顾鲤默只是右臂骨折，其他一切安好，只是脑袋受到撞击，完全失忆了。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砸落在手背上。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我最爱的人我生生世世唯一的爱人，他怎能完全忘记我的存在？曾经的山盟海誓，曾经的温暖记忆，都不复存在了吗？更加可怕的是，顾妈妈认为顾鲤默的车祸完全因我而起，她认定了我是红颜祸水，从此再也不允许我接近顾鲤默半步。一个月后，完全丧失记忆的顾鲤默，跟随母亲去了遥远的意大利。从此，我和顾鲤默再无联系。我心底的那束北极光，终究黯淡下来……

那是我人生最黑暗最悲痛的一段时光。顾鲤默面对我时完全陌生冷淡的眼神，让我心痛得无法呼吸。天空，忽然暗下来，我的生命里再也看不到一丝光明和色彩。那段日子里陪在我身边，守着我、听我诉说、为我流泪、给我温暖和安慰的，除了父母便只有葵阳。一年后，我因车祸治疗时用药过多，终究导致肾功能衰竭，确诊为慢性肾炎，开始了更加漫长而黑暗的求医生涯。关于爱情，关于顾鲤默，从此是我心底最深刻最真切的悲伤和疼痛……

5.

再次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母亲殷切关怀的目光，和父亲疲惫而惊喜的神情。随着一声惊叹，母亲的唠叨也接踵而至：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傻？葵阳丢了便丢了，干嘛还冒着大雨去找啊？自己的身子骨儿自己不知道啊，你是成心让我和你爸担心死啊！想起葵阳，我忍不住流下泪来，无边无际的疼痛和悲伤、再次在四肢百骸肆无忌惮地流窜和蔓延。父亲见状，急忙打圆场：成了，别念叨了，孩子好不容易醒了，总算是退烧了……

有暖暖的阳光越过病房的玻璃窗，悄然折射而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透过朦胧的泪眼，我看见母亲眼角的皱纹，我看见父亲发间的雪丝，我看见他们关切慈爱的目光、担忧痛惜的神情……那个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爱。再见了，顾鲤默；再见了，葵阳。没有你们的日子里，我会更加好好照顾自己。且不管我还能活多久，且不管我的未来究竟有没有希望，过好当下每一天，才是对生命最基本的尊重和诠释、对你们最真诚的感恩和报答。

葵阳不见的第七天，我退烧出院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极其奇怪的梦。梦里有大片大片的桔梗花，梦里有绚烂夺目的北极光，而雪狼葵阳则化身为温润如玉的男子，他站在逆光深处冲我微笑……母亲说，梦见北极光的人，是上苍钦定世间最幸福的人。我信，在不久的将来，定会有一温润如玉的男子，愿意来到我的身边。他会牵紧我的手陪我看细水长流，他会为我摇下一场又一场桃花雨……

  故事纯属虚构。本文搭档：葵阳。

感恩我的搭档，葵阳：『对影凝眸』葵阳：梦见北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