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隐地说,我写《关山夺路》使用了我等待了一辈子的自由。
这四年的经验太痛苦,我不愿意写成控诉、呐喊而已,控诉、呐喊、绝望、痛恨,不能发现人生的精彩。愤怒出诗人,但是诗人未必一定要写出愤怒,他要把愤怒、伤心、悔恨蒸馏了,升华了,人生的精彩才呈现出来,生活原材变成文学素材。我办不到我也不写。
“文革”结束后的伤痕文学,都太执著个人的生活经验,都不很精彩。可敬可爱的同行们!请听我一句话:读者不是我们诉苦申冤的对象,读者不能为了我们做七侠五义,读者不是来替我们承受压力。拿读者当垃圾桶的时代过去了,拿读者当出气筒的时代过去了,拿读者当拉拉队的时代过去了,拿读者当弱势团体任意摆布的时代也过去了!读者不能只听见喊叫,他要听见唱歌。读者不能只看见血泪,他要看血泪化成的明珠,至少他得看见染成的杜鹃花。心胸大的人看见明珠,可以把程序反过来倒推回去,发现你的血泪,心胸小的人你就让他赏心悦目自得其乐。我以前做不到,所以一直不写,现在才写出来,所以我自己说:为了雕这块璞,我磨了十三年的刀。我写《关山夺路》使用了我等待了一辈子的自由。
多少人都写自传,因为人最关心他自己;可是大部分读者并不爱看别人的自传,因为读者最关心的是他自己,所以这年代,人了解别人很困难。我写回忆录在这个矛盾中奋斗,我不是写自己,我没有那么重要,我是借自己的受想行识反映一代众生的存在。希望读者能了解、能关心那个时代,那是中国人最重要的集体经验。所以我这四本书不叫自传,叫回忆录。
有些年轻朋友很谦虚,他说他的父亲或者祖父那一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知道得太少,所以对父亲祖父的了解也很少,他读了这本书多知道一些事情,也好进一步了解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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