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天堂的电话有人接
(2009-11-05 14:1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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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家人》 |
两个曾经在黑暗中摸索的生命一瞬间看到了同样的光亮。他们没有办法解释缘分的奇迹,于是他们抓住这奇迹,让奇迹变为真实。
文/本刊记者 何语涵
那年8月的一个清晨,郑丽霞照例来到汉口医院中医科上班。
不到8点,病房里空荡荡的,只有消毒水的气味蔓延。等待病人前来就诊的空隙,她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拨出一个烂熟在心的号码。这个动作她重复一年多了。这一次,接线员会说什么?关机、空号还是不在服务区?
嘟——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响。通了。
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是谁打翻瓶子了吗。
等一等——通了?
郑丽霞一个激灵,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合上手机。震惊之余她脑子里又兀地闯进一个稀奇古怪的念头:难不成老天爷真的应了我的愿,儿子黄震——死而复生了?
初秋的阳光很早就光临了解放大道,郑丽霞晕乎乎地望着窗外发呆,一束阳光打在她苍白的脸上,像要照亮最深最黑暗的角落。
家殇之后
号码不可能错,但是从来没有通过。不可能通。
2004年7月1日,傍晚。
电话,又是电话。这天,郑丽霞已经接了不下10通电话,搞推销的,找错人的,还要不要人消停了?
“什么事啊。”郑丽霞看到号码是儿子的同学,稍微调适了一下不耐烦的心情。
“阿姨,你快来吧,到学校来。黄震他,出事了。哦对了……那个,叫上黄叔叔。”
叫上黄叔叔。郑丽霞在心里掂量着这句话隐含的事态严重程度。可是她怎么也不可能想到,黄震,她唯一的儿子,死了。
黄震不慎从高空跌落,卒年仅23岁。
噩耗彻底击溃了这个本就不太顺当的家。1998年黄震考入同济大学医学院汉口分校,为了筹措学费,郑丽霞忍痛让丈夫买断工龄,提前下岗。
“有啥好担心的,儿子的前途最重要。等他以后出息了,我们就可以享清福啦。”郑丽霞动员丈夫时说。
黄家三代单传,黄震是家族唯一的希望,这一点,老黄比谁都清楚。他不是不舍得为儿子花钱,只是,收入更少了。还欠着债呢。
可是,就像她说的,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
黑色的7月。事发后郑丽霞整整一个月没出门。老黄则瘫在客厅沙发上,喝酒、抽烟,连床都不上。电视一直开着,除了郑丽霞的哭声,它成了这个家唯一会说话的东西。
视死如生。一天,郑丽霞从佛经上偶然看到了这句话。儿子走了,但要看成他没走一样。黄震生前最爱玩手机,郑丽霞就每天给他打电话,“不管他怎么样,有没有人接,反正我是……跟他联系了。”
儿子听得到吗?
一个多月后的某个清晨,电话,通了。
我想有个妈
2000年6月的一天。武汉青山医院,血透科住院部。
陈威来医院结账,顺便拿一些忘在病房的东西。床空了,病房看上去宽敞了不少。几个月前母亲躺在床上,因为肾衰竭,脸显得晦暗无光,但她放心不下陈威的学习、身体、个人问题,一见他来唠叨个没完……想起来还是觉得烦,陈威轻轻叹气。但是现在,床空了。
他沿床坐下,手捏着白色的床单。
“来了啊,”护士见了他说:“那回你给你妈买的水果,她病得吃不了,放坏了也不让人碰,逢人便讲这是我儿子买给我的。”
胸口像被人重重地捶了一拳,又沉又闷地痛。忍不住了,眼睛底下湿了一大片。母亲走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5年后,陈威已经长成26岁的大小伙子,青山商场的一名保安。这和父母对他的期望相去甚远——他原是同济医学院华陀针灸进修学院的一名学生,因为贪玩,别人2年就可以到手的自考文凭,他读了4年还没有着落。当生计的压力和学业的负担渐次压在他年轻的臂膀上,自卑和惭愧不期而至。
父亲一向不怎么过问他的私事,母亲走了,世上再没有关心他的人——多想,多想妈妈还在啊。
一通陌生来电。新买的号码,谁会找我?好奇心之下,陈威发了一条短信询问,没想到对方很快有了回应:这个号码以前是我儿子在用,可是他走了,他离开我了。
原来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突然,他觉得自己和这陌生女人的命运如此相似,同是天涯沦落人。也许能为她做点什么,他想。
母子奇缘
陈威:你儿子怎么离开你的?
郑丽霞:我儿子在大学里面出意外走了,我心里非常难过,所以这个号码我不愿意丢弃。可能你会怪我吧,觉得我太无聊了,这种情况怎么还把手机号码留着,还这样给人家打电话。
陈威:我不会怪你,我倒是很同情你。你要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找我,我愿意和你一起去承担。
看到这条回复,郑丽霞哭了。那时,她还不知道陈威和儿子是校友,也不知道自己只比他母亲大12天,并且和他父亲一样,同为中医科医生。巧合只是让这段缘分更奇特罢了,击中郑丽霞内心的,是号码现在的主人发过来的、外人看来简简单单的话。
这些短信至今仍存在郑丽霞手机里,她怕手机坏了或自己不小心删了,甚至用笔抄了一遍备份。她像保护孩子一样保护着它们——对于陷入丧子之痛不可自拔的她来说,它们,就是孩子。
一个月过去了,短信交流让这对陌生人彼此有了更多的了解,一种奇特的情愫暗暗生长起来。郑阿姨,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让我做你的干儿子吧!这条短信在她心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她既担心又惊喜,没有正面回复,却激起了强大的好奇:这孩子多高,长什么样,他,像黄震吗。
9月,陈威腿摔伤在医院住院,郑丽霞说什么也要去探病。
陈威本不想她来。
陈威:郑阿姨,我只是一个保安,等我更出息了你再来看我吧,我不想让你失望。
郑丽霞:没关系,我对你有信心。你爸爸也是医生,你以后不如边打工边跟他做学徒,加油,你一定能成功的!
陈威:你的鼓励真像我妈妈在说话一样,不如,你做我干妈吧!
从二七小区到青山医院要坐一个小时的公车,秋天的凉风一路吹在她脸上,但是一点也不冷。这一次,郑丽霞没有拒绝。一到站,她一眼从人群中揪出他:高个儿,白皮肤,一条腿杵着个拐杖。
“干妈,我就是陈威!谢谢你来看我!”热情的呼唤立即打破了初见的尴尬,郑丽霞瞅着眼前这个眉开眼笑的男孩,心里偷偷乐了。
新的一家人
2006年,郑丽霞找了一个熟人谈陈威进医院的事,老黄对此举十分不解。席间她又是夹菜又是说好话,熟人不禁奇怪,问,这人是谁,你这么肯帮忙?
老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郑丽霞也一时语塞,干亲是认下了,可别人会怎么看?帮助一个通过短信认下的干儿子?我这样做,会不会很傻?
“当然很傻!你和他非亲非故,万一被骗怎么办?你要认干儿子你去,我们黄家三代都不认这个亲!”回到家,老黄气鼓鼓地说。
她难过地把他们的短信给他看,“他第一回要认我做干妈我没同意,见了面,我才踏实了。这孩子,挺懂事的。”
老黄说:“我不管!儿子只有一个,是生是死都只有一个,你认干儿子,把本该给儿子的关怀分给别人,我的黄震怎么办?”
“什么你的黄震,他也是我的儿子啊。他走了,我和你一样伤心,可我们能怎么办?儿子活不过来,我们得向前看啊!
两个人抱头痛哭。
2007年,陈威听从郑丽霞的建议,开始利用业余时间补修医学课程,并时常去医院给父亲当学徒。
好好干,年轻人不要怕吃苦,吃苦也是经验。
你不要贪玩啊,中医最注重临床,搞得好不好全看经验。
天气冷,多穿几件衣服。
短信一条接一条地来,屏幕闪个不停,哎,烦呀……熟悉的念头闪过了陈威心房,他笑了。郑阿姨,不对,干妈,不对,妈妈,是妈妈的感觉,回来了。
进入武东医院后,陈威有了新的困惑。他不太会跟人打交道。一天,他在单位被人在领导那儿告了状,一脸懊恼地来到干妈家。干妈还未开口,老黄就接过话头说:告你的人,你不但不要恨他,还要对他好,要让他不好意思告你。至于领导那里,只要你踏踏实实做事,领导不会看不见的。
这个变化让“母子俩”相视一笑。陈威马上说:黄叔叔说得对,以后这方面请黄叔叔多提醒我。
陈威的上进和单纯改变了老黄对他的偏见。那个晚上,三人说着,笑着,和和美美。看着丈夫终于和陈威相处融洽,郑丽霞心底失去很久的快乐,真正复活了。
儿子不再回来,但也许他在天之灵,换了一种方式,带给这个家相似的温暖。“如果不是陈威,我们老两口不可能这么快从悲伤中走出来。”郑丽霞动情地说。
2008年初,郑丽霞和丈夫一同出席了陈威的婚礼。当看到老黄也出现在自己婚礼上的时候,陈威又惊又喜。他知道,连朋友亲戚的婚礼都很少参加的老黄能够来,就意味着他不仅多了一个母亲,又多了一个父亲。
记者手记
4年过去了,现在,无论郑丽霞还是陈威的生活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郑丽霞现在变得特别地忙,记者采访她的时候,她好不容易挤出了一点时间,“我现在报了老年大学,正在学习声乐、绘画、电脑。”“电脑是‘儿子’陪我买的,在青山电子商城逛了一下午。”
陈威先是做了一名医生,今年4月,他做爸爸了。工作、生活都特别忙,但节假日,他总会提些烟酒礼品,去探望这个26岁时失而复得的母亲。
被母爱改变的还有他的心。在科室,陈威特别受老年病患的欢迎。因为他愿意和老人说话,“听他们讲子女的事,其实他们很寂寞。我以前也像那些儿女一样,听到老人唠叨就觉得很烦。现在不了,真的觉得父母太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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