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上老老而民興孝(1),上長長而民興弟(2),上恤孤而民不倍(3)。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4)。
注釋:
(1)上:在上位的執政者。老老:把老年人真正當作老年人來加以尊重。前“老”字表示尊重,後“老”字指老年人。興(xing1)孝:使孝道得以振興。(2)長長(zhang3):把年長的人真正當作年長的加以重視。前“長”字表示重視,後“長”字指年長的人。興弟(xing1
ti4):使悌道得以振興。(3)恤(xu4)孤:關愛撫養孤獨的人。年幼而失去父親叫做孤兒。倍:通“背”,背棄。(4)是以:因此。絜矩(xie2
ju3):相當於“表率”、“示範”的意思。絜,指用來測量東西的尺度。矩:用來衡量方形是否符合標準的工具。
譯文:
所謂使天下太平在於使諸侯國得到治理的意思是,在上位的人尊重老年人然後使孝道在民眾中得以振興,在上位的人重視年長的人然後使悌道在民眾中得以振興,在上位的人關愛撫養孤獨者然後使民眾沒有背棄仁愛之心。因此,君子有起表率和示範作用的原則標準。
說解:
最容易做的是,看到社會的腐敗、黑暗而大發牢騷,好像這一切都應該由別人來負責,與自己絲毫無關,甚至就在這種腐敗與黑暗之中,自己也找到了與腐敗、黑暗同流合污的藉口,這是一種情況。另一種情況是,看到這會腐敗、混亂而鄙視百姓,好像這些都是因為百姓沒有修養而造成的,他自己高高在上、作威作福,不求自我修養和自我端正。前者主要是民眾的表現,後者主要是官員的表現,這兩者哪個危害更大?後者的危害更大。
“上老老”,從在上位的家庭來說,是從尊重自己的父母做起;從治理國家來說,是從應該制訂並貫徹什麼樣的政策來尊重社會上的老年人做起。最高執政者自己不孝敬父母,要號召天下人孝敬父母,就只能造成更多的虛偽和不孝;在制訂國家政策的時候,如果使天下人上不能“養生喪死無憾”,不能給天下人提供孝敬父母的時間和場合,天下人不可能興起孝道。各級執政者把孝敬自己的父母做好,自然也就瞭解如何使天下人孝敬他們的父母,在制訂政策的時候,把這種觀念落實進去,“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難道還不容易做到嗎?
“上長長”、“上恤孤”,都是先從在上位的人說起。什麼人適合於在上位?有君子修養的人才適合在上位,在上位的人應該有君子的修養。有君子在上位,天下風氣才能端正;在上位的人注重君子的修養,政治與社會的長久安定才能實現。在上位的君子,是天下人的表率,起著引導社會風氣的風氣;在下位的君子,是社會的中流砥柱,起著保存道義種子的作用。修身自正、以身作則,是君子的試金石;選賢任能、舉直錯諸枉,是平天下的關鍵。
原文:
所惡於上(1),毋以使下(2);所惡于下,毋以事上(3)。所惡于前,毋以先後(4);所惡于後,毋以從前(5)。所惡于右,毋以交于左(6);所惡于左,毋以交於右。此之謂絜矩之道。
注釋:
(1)所惡(wu4):令人厭惡的做法。於:從。上:在上位的人。(2)毋(wu2):不要。以:用來。使:使用,應用。下:在下位的人。(3)事:侍奉、對待。(4)先後:再去影響以後。(5)從前:追隨以前的。(6)交:交互,傳遞。
譯文:
令人厭惡的做法來自上位,就不要用來使在下位的人身上;令人厭惡的做法來自下位,就不要用來再去施用於在上位的人身上。令人厭惡的做法是在以前就有的,就不要用來再去影響以後;令人厭惡的做法是在後來就明白了的,就不要用來再去追隨以前的做法。令人厭惡的做法來自於右面的人,就不要再傳遞給左面的人;令人厭惡的做法來自於左面的人,就不要再傳遞給右面的人。這就是君子的規矩標準的落實方法。
說解:
古今中外,只要是沒有受到名利及外物的左右,所有的人心就都是一樣的,因此,推己及人也就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從人的本心本性來說,任何人都知道自己厭惡什麼,但是,在私心私利的遮蔽了本心本性之後,我們也就非常容易把本來自己所厭惡的做法又轉嫁給別人了,因此,我們也就遠離了君子之道。
君子要起到表率、示範的作用,不能不從自己做起。孔子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們自己本來就厭惡的做法,當然就不能再使它蔓延、擴大,再去使別人厭惡。我們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位”上,這個“位”可以是時間上的,也可以是空間上的;可以是家庭中的,也可以是政治、社會上的。只要有了這個“位”,便有上下之分、前後之別,而且所有的上下前後都是相對而言,而不是固定不變的。君子修養的關鍵,就在於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
我們厭惡欺騙行為,難道我們還應該再去欺騙別人嗎?我們厭惡不忠不孝,難道我們還應該用不忠不孝之心去對待別人嗎?我們厭惡貪污腐敗,難道我們還應該貪污腐敗嗎?我們厭惡嚴刑峻法,難道我們還應該宣導嚴刑峻法嗎?我們厭惡某些做法,就不應該再把這些做法施用於任何他人,能夠這樣去修養、去作為,才能符合君子的規矩,才能起到表率、示範的作用。
原文:
《詩》云(1):“樂只君子(2),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3),民之所惡惡之(4),此之謂民之父母。《詩》云(5):“節彼南山(6),維石岩岩(7)。赫赫師尹(8),民具爾瞻(9)。”有國者不可以不慎(10),辟則為天下僇矣(11)。《詩》云(12):“殷之未喪師(13),克配上帝(14)。儀監于殷(15),峻命不易(16)。”道得眾則得國(17),失眾則失國。
注釋:
(1)詩:指 小雅·南有嘉魚之什·南山有台 。(2)樂(le4):和藹快樂。只:助詞。(3)好(hao4):愛好。(4)惡(wu4):厭惡。(5)詩:指 小雅·節南山之什·節南山。(6)節:高峻、雄偉的樣子。彼:那。(7)維:助詞。岩岩:險峻巍峨的樣子。(8)赫赫(he4):權勢顯赫的樣子。師尹:擔任太師之職的尹氏。(9)具:同“俱”,都。爾瞻:即“瞻爾”,注視你。(11)有國者:掌握國家命運的執政者。(10)辟(pi4):通“僻”,偏心、偏僻。為(wei2)天下僇(lu4):被天下人推翻。僇,通“戮”。(12)詩:指 大雅·文王之什·文王。(13)殷:指周朝之前的殷商朝代。未喪(sang4)師:沒有失去眾人之心的時候。(14)克:能。配上帝:德行與上天之道相配合。(15)儀:通“宜”,應該。監(jian4):通“鑒”,作為借鑒。(16)峻命:令人敬畏的天命。易:容易。(17)道:說。
譯文:
《詩經》中說:“和樂之君子,民眾之父母。”對民眾所喜好的東西也能喜好,對民眾所厭惡的東西也厭惡,這就叫做民眾之父母。《詩經》中說:“雄偉高峻有南山,險峻巍峨人仰觀。權勢顯赫太師尹,全民注目非等閒。”掌握國家命運的人不能不謹慎小心,一旦偏心就會被天下人推翻。《詩經》中說:“當初殷商未敗時,其德能夠配上帝。誠宜以殷為借鑒,獲得天命不容易。”這就是說,獲得民眾之心就可以得到國家,失去民眾之心就會失去國家。
說解:
這裏又三次引用《詩經》中的句子,說明執政者如何才能得到民眾的真心擁護,從而使天下穩定和平。最關鍵的是得到民心,但是,得到民心不能靠功利誘惑,不能靠武力脅迫,更不能用計謀欺騙,只能從自己做起。
首先,執政者必須擁有父母對待兒女一樣的仁慈之心,這種仁慈之心還不能有私心、偏心。合乎要求的父母,不會因為兒女的美醜、貧富、賢不肖而拋棄、偏愛,執政者對於民眾也要有寬恕之心。但是,是不是說民眾喜歡什麼,執政者就無原則地也去喜歡呢?是不是說民眾厭惡什麼,執政者也無原則地去厭惡呢?不能。民眾一時所喜歡的,或者一時所厭惡的,並非就是符合道義的,因為這種喜歡或厭惡是表面現象,執政者所要順應的是民眾的本心本性。執政者既要照顧民眾的愛好與厭惡之情,又要注意平時的引導,更要注意堅持道義。
其次,執政者的以身作則、自我端正,是非常重要的。執政者的影響面和影響力是非常大的,因為他們身在最高位,上行則下效。表面看來,好像最高執政者是在正立的三角形的最上面,似乎很穩定,但是,執政者又只能自己永遠立於倒立三角形的最下面。在這個倒立的三角形之中,最下面的那一點便是最高執政者,他自己如果有一點偏頗,輕則使整個三角形搖晃,重則使這個三角形完全歪倒。一般的執政者,雖然不是在全國這個三角形上,但是,三角形無論大小,都是三角形,其道理也是如此。所以,執政者不能不謹慎小心。
其三,執政者必須遵守天道,必須借鑒歷史的經驗教訓。當初殷商沒有失去民心的時候,也就是符合天道的時候。天道與民眾的本心本性本來就沒有什麼不同。所以,執政者堅持道義,也就必須順應民眾的本心本性。同時,大道包括三個方面,一個是天道,一個是地道,一個是人道。雖然說人道效法天地之道,但是,人的因素卻也是不可忽視的。人類的歷史事件當然會有違背天地之道的時候,但是,人類的歷史卻又在大道之中,就像孔子所說的那樣:“何莫由斯道?”《大學》開頭就說要“格物”,歷史事件、歷史進程也是“物”,通過對歷史事件和歷史進程的感悟,發現古今成敗之道,然後對此加以借鑒,便可以少犯許多錯誤,可以少走許多彎路。社會總是紛繁複雜的,執政者在這紛繁複雜的社會中,只要稍微一疏忽,就會違背天地之道,所以,更不能掉以輕心。
原文:
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1),有人此有土(2),有土此有財,有財此有用(3)。德者本也,財者末也。外本內末(4),爭民施奪(5)。是故財聚則民散,財散則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6),亦悖而入;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
注釋:
(1)此有人:這樣也就有人來歸附。(2)土:國土,土地。(3)用:可以使用的東西。(4)外本內末:本末倒置。(5)爭民施奪:向民眾爭奪利益,施行強取豪奪的政令。(6)言悖(bei4)而出:所說的話違背道義卻說出來。
譯文:
因此君子先要對自己道德的修養非常謹慎。有道德修養,這樣也就有人來歸附;有人來歸附,這樣也就擁有的國土;擁有國土,這樣也就擁有的財富;擁有財富,這樣也就擁有了可以使用的東西。道德好比是一棵樹的根,財富好比是一棵樹的枝梢。把樹根露在土地外面(而不顧),卻把樹枝埋在土地之中(加以重視),這是向民眾爭奪利益,施行強取豪奪的政令。因此,財富聚集(到官府之中),民眾就會離散而去;財富散存(在民眾之家),民眾就會聚集歸附過來。因此,所說的話違背道義卻說出來,違背道義的說法也就會用來針對執政者;用違背道義的做法得到了財物,也就會因為違背道義而失去。
說解:
從政治國,當然要得到功利,比如民眾的擁護、國土、財富、所用的東西等等,但是,要得到這些功利的原則卻是最重要的。執政者注重自己的道德修養,依據道義做人做事,順應民眾的本性本性做人做事,這一切功利都可以自然而然地得到。這樣獲得的功利,是容易長久的,否則,如果用欺騙、武力、誘惑的手段獲得,那麼,失去也就很容易了。最重要的是得到民心的自然而然的擁護,假如得不到民心,那麼,只能使民眾身在此而心在彼,甚至是執政者自己培養出敵對者。
國土面積的大小,並非最重要的問題,因此,無論國土面積大還是小,最重要的都是要萬眾一心、眾志成城。一個國家的民眾離心離德,雖然國土面積大也終難守住;一個國家的民眾同心協力,雖然國土面積小也可以固若金湯。擁有國土,當然可以使萬物得以生長,財產得以豐厚。財產豐厚 ,國家的百姓日用、財政支出也就不會貧乏。假如沒有民心的支持擁護,誰會安心地從事生產勞動?如果民心渙散,國家秩序也必然混亂,又怎能使百姓日用和國家財政支出得到保障呢?
執政者無德,就難得民心;不得民心,天下也就紊亂。如果把德的修養放在第一位,那麼,也就能得到民心,國家也就能安定,土地、財富、用度問題也就沒有問題。即使因為戰亂或天災而使得一時出現了失去部分土地,使財富和用度貧乏,只要執政者能得民心、順民意,那麼,全國上下同心協力,必然能使失去的再得到,度過一時的難關。所以,治國平天下必然要以德為本,有德之後使財富自然而然地產生,好比有了具有生機與活力的樹根之後,便能自然而然地生長出樹幹、枝葉、花果。
執政者如果把財富、用度放在第一位,卻不顧自我的道德修養,也不顧百姓的道德修養,那麼,便是本末倒置。執政者把財富看得比道德更重要,那麼,百姓也會把財富看得比道德更重要,那麼,為了爭奪財富而不顧道德也就是必然的結果。一個國家的財富總是有限的,一部分人佔有的多,另一部分人佔有的就必然會少,全國上下,人人都想多佔有一些,不去損害別人,又從哪里得到呢?政府要多得到一些,就要損害百姓;百姓要多得到一些,就要損害國家與他人。如此爭奪財富,國家怎能長久?
執政者把聚集財富放在第一位的時候,失去的必然是民心的支持與擁戴;民心渙散之後,朝廷還能長久嗎?改朝換代又是必然伴隨著政治與社會的動盪的,還談什麼國泰民安呢?任何人的欲望一旦失去約束,那麼,欲望的溝壑是永遠難以填平的,執政者尤其如此。當執政者施行仁政,使民眾得到他們應得的利益和快樂的時候,還會有誰願意站在執政者的對立面呢?因此,就“國泰”與“民安”的關係來說,“民安”是“國泰”的根本,“國泰”是“民安”的保障。
宋朝的陳孔碩果說:“以惡聲加人,人必以惡聲加己;以非道取人之財,人亦以非道奪之。言與貨其出入雖不同,而皆歸之理,其為不可悖一也。”(《大學纂疏》)人之常情是,你侮辱我,我就侮辱你,甚至加倍地侮辱;你侵奪我的財富,我就搶奪、騙取你的財富,甚至採取非常手段搶奪。當執政者對民眾沒有仁慈之心,卻有貪暴之心的時候,要想不被民眾敵視是不可能的。君子,不能因為別人的侮辱與讚譽而改變心性,也不能因為別人的侮辱與讚譽而動搖自己的言行,所以,君子必須是能夠有定性、存至善的人,這樣的人才是最適合成為執政者的。執政者能自正,能加強自我的道德修養,那麼,就不會有違背道義的言行,而且會有厚德載物、“萬方有罪,罪在朕躬”的博大胸襟。假如執政者與某些民眾一樣在言行上不顧道義,那麼,也絕不符合君子的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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