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时间吗？”

“只有晚上有空。”

“晚上几点？”

“11点。”

“那个时间段，初相识的男女见面，所能做的事好像只有一个——就是上床。”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倒是不胜荣幸。”

“介绍人跟你妈知道你这么‘着调’么？生猛是你们家遗传么？”

“我最大的长项就是幽默和坦诚，说不定日后会让你心驰神往的。”

“借你吉言，但愿我从此心旌摇曳，而不是心乱如麻。”

 

童武，我的相亲对象，一家大型香港公司运营部主管，北京人，32岁，身高1米77，体健貌端，肤色极白（比我白，鄙视小白脸）；父母双全、在朝阳门某处单独养老，其自身置备了两套房子，一套118坪现已送给了我，一套自己独住；车子一贯酷好吉普，现开一辆英国越野品牌RANGE ROVER；交往过两个正式的“前女友”，“被相亲”及被追求次数不计其数，不晓得是眼高于顶，还是有眼无珠，抑或是相当有病？——童武至今未婚。

 

我叫龙润，小名润润，属牛，天蝎座，北京人，现任杂志影评人；生性懒散，不思进取，不求上进，得过且过；有积蓄，有家底儿，有保障，就是不买车也不买房，一是不喜欢，二是不需要；三任前男友都已然巫山化云、付之东流，曾经爱得要死要活你死我活、撞得遍体鳞伤头破血流，千疮百孔后落得现如今心力告罄、心中“空色两相忘”“明镜亦非台”、只剩得“帘儿底下听人笑语”……单身几近两年，无情人，无玩偶，无男人，一个人自由自在生活惬意，绝非外人所道的那般孤独凄楚寂寞难耐——我打算就这么一辈子单身下去。

 

去年圣诞节前夕，上司的女儿大婚，公司同事及各种关系纷纷前往道贺，我也拿着个SONY小DV在婚礼现场到处瞎拍、顺带参观恭贺，过了五个月与童武相识后的约会见面时他告诉我：他就是在那次婚礼上第一次见到了我，当时他坐在宾客席的靠窗第一桌，而我，就站在他那桌儿的正对面——狂鼓着掌，一边儿狂拍新郎新娘。当时他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不敢再看我，转头专注地观看婚礼仪式，等他再一次把目光转向我的时候，我已经不知去向（其实我是去洗手间了，后来进错了礼堂混到新娘亲友席那几桌儿吃的饭）。

 

上司的女儿丝欣在一次很偶然的机会跟我成为很好的朋友，她在我工作中发生一次重大失误时帮了我一次大忙儿，不可谓不是力挽狂澜；丝欣这个媒体人与我们公司常常有业务上的联系，一来二去中，我跟她便混熟得俨然一对儿铁瓷闺蜜。之后她来我家玩过几次，与我母亲大人甚是投缘、倍儿得我妈欢心，未承想，眼见着丝欣甜蜜热恋步入殿堂，我妈也急得蹿儿蹿儿起来，动用我全家族上下包括我姥姥我舅舅我大爷我姨奶奶我舅姥爷我哥他同事我弟他媳妇等等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帮我踅摸我的最佳伴侣——“终身狼君”。

 

在所有“太监”三天两头的呕心围攻之下，某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终于按捺不住跟我妈急了，我提高了八个度调门儿，对着我妈喊：“您们还有完没完了？以前您不这样儿啊，不是早就说好了不管我么，怎么现在出尔反尔背信弃义了又！？我要找早找了，还等到你们给我相亲？？我就是根本不着急也不想找，爱谁谁，就喜欢一个人吊儿郎当地晃悠着过，倍儿美，您看我像能成家生子伺候人的人么？像贤妻良母么？怎么都狂轰滥炸地要给我介绍男的啊，烦不烦啊，还有点儿事干没有哇，国际人口这么恶劣就别给世界人民添乱了，我不见啊，谁介绍的都不见，要见您见！”

 

不知道我妈是被惊住了还是理屈词穷（其后才得知原来是老谋深算），竟然没有回嘴驳斥我，而是以“事不关己”的表情对我一挥手：“赶明儿再说，早点睡觉啊，睡觉关灯。”这样一来，把我一肚子的毒火儿全给憋回去了，郁闷得我啊……转脸儿未出三天，下班时分头儿突然找我谈话，话里话外透着规劝加教诲的意味儿，说从欣欣那里得知我近来的个人情况，家里闹得很不乐观，母亲急得都快哭了，我却把别人的热血衷肠当成狼心狗肺…按理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隐私权与自主权，公司本没有干预的权利，但是我跟他女儿的关系特殊，我妈又让丝欣帮忙想想办法，再说个人生活打理不妥当，怎么全心全力进行文化建设，这不是在做思想政治工作——而是以长辈对晚辈的关切谈心。至于丝欣想的办法，她自己说要单独告诉我。末了，头儿边点着我名字边使劲敲着桌子面儿，说：龙润啊，戒骄戒躁，毋要任性。

 

原来丝欣所谓的“办法”，就是在她婚礼那天有人于喜宴结束后向她老公询问我是谁、叫什么名字等个人情况并打听怎么能与我结识——说白了，就是看上我了、想看看有无机会与我交往。而自打前天我妈一跟丝欣提起我得罪满门亲戚、拒不相亲的堵心事儿，丝欣立马想起她老公那天说的话来了，赶紧给老公拨了电话，她老公立时拨通了对方电话，问：“最近身边有人吗？……啊，没有，那见了几个了？……闲着哪？闲着好呀，正好儿，给你介绍一梦寐以求的，把你照片立马发过来，赶紧的……什么？手头没有？别废话，拿你手机拍自己一张传给我，我这儿等着呢！”

 

其时，这个数月前“谋”过我一面、而我不知其是人是鬼的“对方”——就是童武。

 

等我再次要跟我妈掰扯、据理力争的时候，她老人家温言软语、语重心长地拉着我的手说：“闺女啊，就这一回，以前的你不见就不见了，这回你一定要听妈的，不然家里人都为你操死心了，见了，你要还是不喜欢，觉得不成，妈以后再也不干涉你的事儿了——全凭你自己，爱怎么着怎么着……就这一回你可必须听妈的！”我正骑虎难下的当口儿，姥姥家的电话迎头打来，姥姥在电话那端使出“我耳背我们全家都耳背”的震天嗓音，吼我：“外孙女儿，是你吗？姥姥跟你说哇，五一结婚吧，不行…是不是太赶得慌啊？不到一个月了，准备不过来…最晚十一怎么着都得把婚结了，姥姥最心急的就是你哇……”电话这一端：“……………………”

 

于是。拖过了国际海豚日、国际劳动妇女节、国际消费者权益日、世界儿歌日、世界睡眠日、国际愚人节、国际儿童图书日，终于在4月3日清明节小假这一天的早上，我拨通了一个疾恶如仇的电话号码——于是，也就有了文章开头儿对话的那一幕。

 

4月4日未时三刻，我与童武见面了。

他开车来我家楼下接我，然后去中国大饭店里面的咖啡厅坐了两个小时，晚上他有工作。

 

怎么形容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感觉呢……我一向是个对生涩面孔异常敏感的人，喜欢的或是不喜欢的登时便会在心底做出分晓——以待远离或者靠近。第六感超强的自己见到童武第一眼时，竟然微微打了一个寒战：我见过这个人，没有错儿，不是婚礼上看见过他，这绝对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而是出自于我大脑中的幻象——我的感觉从来不曾欺骗过我。我心底暗暗纳罕：坏了，似曾相识的面孔是极其危险的。因为我分辨不出自己是直觉上的好感，还是大脑中早已虚设完好的幻象。

 

童武在一个月后的电话里跟我说：“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时是什么感觉吗？！婚礼那次不算，半年前那天我只礼貌地大概齐地看了你一眼，觉得有种心动的喜欢，根本就没敢仔细看你……清明那天才是我第一次真正见到你——咖啡色夹克，素色仔裤，紫色挎包，黑黑的长发，娃娃脸，从楼门台阶上走下来，我向你招了一下手，你看到了，冲我点头一笑，走过来…………我当时心里滔天巨浪、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心想不是吧？这么一个大美人儿老天真留给我了？！老天爷真是太公平了我谢谢您给您磕十八个头了！！后来跟你聊天，你的眼睛给人的感觉纯极了，清澈极了，能看到你的内心，什么话都在你的眼睛里，特别震撼，穿透身心………你的干净，你的单纯，你的笑容，你的酒窝，把我震慑住了、把我迷住了——我笃定，你就是我今生要找的那个人，没错儿，就是你！”

 

后来，每次见面，他总喜欢直接从包里掏出一沓儿人民币（第二次电影院约会死活塞给我五千，迫不得已收下后，如数快递给了他妈；第三次约会给钱未收，不知其数；第四次、第五次改给零用钱，同样一百一张的一给一沓儿，未收；第六次约会童武不再掏钱，改送鞋、包、蛋糕等礼物），他说他平日极忙，一周只能见一次面儿，想我想得要命却又对女朋友照顾不周，他只会这么一种表达爱的方式——就是给钱。让我有什么想买的就去买，我高兴了他就舒心了，不用为他省钱，除了工作他在外面还有自己的生意，钱上不用我操心。

 

后来，每次见面，他总喜欢突然从我身后疾走过来，从背部紧紧搂抱住我，闻我身上的味道，把头深埋下去不肯起来，仿佛醉酒之人才有的某种情态：耍赖，柔情，天真，沉醉，简直迷乱。

 

后来，每次见面，同样是天蝎座的他无声无息地凝视着我，那么专注，那么眼神魔幻，那么暗自沸腾…………我从来不知道天蝎男人有着那样魔力的神秘：仿佛离奇，仿佛迷人，仿佛诡秘，仿佛刺激，仿佛……一场梦。

 

后来。第七次见面时，童武把我带到一处刚布置妥当、装修完毕的房子里，对我说：它是我的，给我，送我；然后，上前紧搂住我的双肩，一字一顿地说：“龙润，你听着，龙润——我今生非你不娶。”

 

后来，第八次约会，他吻了我。不能不说是措手不及，因为之前自己拒绝过他一次，他随即不再坚持，搂抱我时手也向来沉稳，一动不动。跟童武单独在一起时，我时常看不懂他流露出来的过多内心——那是一种些微复杂的神情，几分特殊，几分错觉；可是，我却十分明了我自己内心的真实感触——我喜欢童武，却没有爱上他。——喜欢不是爱。那天，我们坐在圆形沙发里看影碟，我刚要探过身去拿水，童武那被光影投射出阴影的脸猛然凑到我眼前，模糊地说了一句“我能亲亲你么？”“你说什么———？”我的“什么”还未出口，他的嘴唇已然侵袭了上来……

 

后来。他每每亲吻我亲吻得热血贲张当口儿我都能感觉得到他下身的“蠢蠢欲动”，这种兽性本能，但凡是女人都可以察觉得到——男女之间最直接的反应就是肉体，这没有什么道理可辩驳。往往在童武痴醉得按捺不住、双手开始往我内衣里疯狂游移之时——我总是登时感觉到身心一阵阵僵滞发凉，自身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急促的呼吸瞬息平静下来，诱惑跟火热戛然而止，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对抗：我钳住他色欲兴奋的手指——陡然，适时，逃离。

 

童武说：我们现在可以做爱么？我好喜欢你、喜欢得受不了了，就快把持不住了！

童武说：什么时候你才能真正成为我的女人……真想现在就把你娶回家天天抱在身边。

童武说：我清楚你是喜欢我的，但是，你爱我吗？似乎没有我爱你的一半儿多吧……

童武说：我疯狂地想要你，但绝不会勉强你。你是对我没有信心、感受不到安全感么？？

 

面对他的发问，我只有黯淡地一笑，使劲摇摇头。

我怎么能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我可能今后再也不能全身心投入地去爱任何一个人了……

我不是矜持，不是装纯，不是欲擒故纵，不是性冷淡，不是高手老到擅玩高端…………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这些我全懂，也都谙熟——但这些通通都不是。

 

我只是不那么爱你，只是累了，只是不愿再去冒险——罢了。

我只是省悟：婚姻跟爱情的本质原本都是幻灭和绝望的。

最保险的终局不是幸福——唯独只有我自己，自己才是自己的终局。

 

安妮宝贝说：当一个女孩儿觉得她不太容易了解那个男人的时候，她会爱他。

我想说：当一个女孩儿觉得她不太容易爱上任何一个男人的时候，他们会狂热爱她；而她——会轻松占有他们。

 

女人一旦陷入痴情后就会变得极其愚蠢，让男人跟自己彼此生厌、嫌憎不已。

惟有不爱——才能无敌。

 

女人也并不一定会把男人的承诺当真，就一如男人深明自己的信口所至一钱不值一样。

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

 

我绝非是在仿效《老友记》里瑞秋的扮演者詹妮弗·安妮斯顿当年9个月不让布拉德·皮特近身、而后成功下嫁全球最性感迷人男人当了“布拉德·皮特之妻”——因为即便套路照搬也无济于事，东施效颦毫不可取，安妮斯顿也早已然是布拉德·皮特之“前妻”。

 

约会在继续，迷情在继续，沦陷在继续。

我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就这样闭眼走下去、最终嫁给童武。

没爱情，可以结婚么？ 不结婚，会死么？

 

2012.6.6；夜，23:00。

我独自看完晚场电影，出了影城大门，等待刚工作完毕非要开车过来接我的童武。

上了他的路虎，童武略显疲惫而又温存亲热地凑过来亲了亲我的脸颊。

车子驶入我家门口必经的最后一座环桥，绕行下桥，辅路直行。

我一拽包包，恰巧碰翻了童武的手机，我连忙回身低头向后车座下面摸寻……

结果，随着手机，我还攥上来一个扎乎乎的东西，以及，某四方的小小的撕过口的外包装。

 

摊开掌心，我木然定住…

那是一只小巧独特的湖蓝色蝴蝶水晶吊坠——我为丝欣上月定制的生日礼物。

童武毫无察觉；瞬时木然过后，自己身心无痛，无思，无感。

我——忽然笑了。

 

没爱情，可以结婚么？ 不结婚，会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