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中下三部的《四世同堂》看完了。老舍先生的文字功夫令我膜拜,尤其人物的描写,现代很多作家我觉得也只能望其项背了!想以人物谱的形式,写一写感受,也是一个巩固学习的过程。
《四世同堂》以居住在北平西城护国寺附近“小羊圈”胡同的祁家及胡同里几户人家从卢沟桥事变之后一直到日本鬼子投降这八年的悲欢离合。正面人物的代表是钱先生,反面人物的代表是女一号“大赤包”,我不喜欢大赤包,但是太喜欢老舍漫画式的描写方式了!每一个人物都是立体的,似乎活生生地站在读者的面前,没有年代遥远的疏离感,他们的思想感情描写的细致入微、生动形象、幽默感十足、引人入胜。读起来欲罢不能。
第三章大赤包出场。作者是这么介绍的:“冠太太是个大个子,已经快五十岁了还专爱穿大红衣服,所以外号叫作”大赤包儿“。赤包是一种小瓜,红了以后,北平的儿童拿着它玩儿。这个外号起的相当的恰当,因为赤包儿经儿童揉弄以后,皮儿便皱起来,露出里面的黑种子。冠太太的脸上也有不少的皱纹,而且鼻子上有许多的雀斑,尽管她还搽脂抹粉,也掩饰不了脸上的褶子与黑点。她比她的丈夫的气派更大,一举一动都颇像西太后。她比冠先生更喜欢,也更会,交际:能一气打两整天整夜的麻将牌,而还保持着西太后的尊傲气度。”
195个字,把一个霸气的、外红里黑的颇像西太后的交际花拎到了读者面前。外号确实很形象,大赤包在日本人眼里就是一条走狗,像玩具一样,高兴了利用她的能力,不高兴了揉皱了弃之不管。红衣服、皱纹尤其雀斑是大赤包的标配。随着环境、情绪的变化,她的雀斑似乎会说话。
大赤包发怒的时候是这样的:“大赤包的眼带着杀气对准了小崔(车夫)的脸,像两个机关枪枪口似的,她脸上的黑雀斑一个个都透出点血色,紫红红的像打了花脸。”
高兴的时候:“嗯!”大赤包由鼻孔里透出点不大信任他(冠晓荷她丈夫)的声音与意思。可是,很快的她又“嗯”了一下,具有恍然大悟的表示。她马上把嘴唇并上,嘴角下垂,而在鼻洼那溜儿露出笑意。她的喜怒哀乐都是大起大落,整入整出的;只有这样说恼就恼,说笑就笑,才能表现出她的魄力与气派,而使她像西太后。
大赤包的丈夫冠晓荷是个年轻时有官位,曾经当过税务局长,而且英俊。“大赤包的娘家很有钱。在当初,假若不是她家中的银钱时常在冠晓荷的心中一闪一闪的发光,他绝不会跟她结婚;在结婚之前,她的脸上就有那么多的雀斑,结婚之后,大赤包很爱冠晓荷——他的确是个可爱的风流少年,同时,她也很害怕,她感觉到他并没把风流不折不扣的都拿了出来给她——假若他是给另一个妇人保存着可怎么好呢?因此,她的耳目给冠晓荷撒下来天罗地网。在他老老实实的随在她身后的时候,他知道怎样怜爱他、打扮他、服侍他,好像一个老姐姐心疼小弟弟那样。赶到她看出来,或是猜想到,他有冲出天罗地网的企图,她会毫不留情地管教他,像继母打儿子那么下狠手。”
一个“随”字,把大赤包的地位突出出来,虽然爱冠晓荷,可她的霸主地位不能变。“管教”、“下狠手”这两个词,说明大赤包在与冠晓荷的婚姻中总是居高临下,而且心狠手辣。
在因为大赤包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的情况下,风流的冠晓荷以接续香火为名要娶姨太太,大赤包“翻滚的闹,整桶的流泪,一会儿声言自杀,一会儿又过来哀求。。。。。。把方法用尽,并没能拦住他娶了尤桐芳。”对此大赤包的做法是:带人砸了洞房,之后雇车押解冠晓荷与尤桐芳回家。“她没法否认尤桐芳的存在,但是她须教桐芳在她的眼皮底下作小老婆,假若可能,她会把小老婆折磨死!”当发现冠晓荷勾引邻居文若霞的时候,和姨太太联起手来向冠晓荷发威:“晓荷!请你不要再到六号去(文若霞家)!你要非去不可呢,我和桐芳已商量好,会打折你的腿,把你打残废了,我们俩情愿养活着你,伺候着你!”
等到大赤包妓女检查所所长发表以后,大赤包的气势更是了不得了。我觉得下面这一段写的也十分精彩。冠晓荷为了讨好太太为了让邻居们知道大赤包当上所长了,雇人送喜报。“他的报子写的好。大赤包被委任为妓女检查所的所长,冠先生不愿把妓女的字样贴在大门外。可是,他不晓得转文说,妓女应该是什么,琢磨了半天,他看清楚”妓“字的半边是”支“字,由”支“他想到了”织“,于是,他含着笑开始写:”贵府冠夫人荣升织女检查所所长,,,,,,“小时候听过小说《四世同堂》,年代久远好多细节都忘了,唯有”织女检查所所长“这个名字还有记忆。
”二人(冠晓荷和蓝东阳)刚走到院里,就听见使东阳和窗纸一起颤动的一声响。晓荷忙说:“太太咳嗽呢!太太作了所长,咳嗽自然得猛一些!”大赤包坐在堂屋的正当中,声震屋瓦的咳嗽,谈笑,连呼吸的声音也好像经由扩音机出来的。见东阳进来,她并没有起立,而只极吝啬的点了一下头,而后把擦着有半斤白粉的手向椅子那边一摆,请客人坐下。她的气派之大已使女儿不敢叫妈,丈夫不敢叫太太,而都须叫所长。见东阳坐下,她把嗓子不知怎么调动的,像有点懒得出声,又像非常有权威,似乎有点痰,而声音又那么沉重有劲的叫:“来呀,倒茶!”
大赤包类似就职演讲的这一段写得也是淋漓尽致。
她立起来,一只手扶在心口上,一只手扶着桌角,颇像演戏似的说:”东阳,你在新民会;瑞丰,你人了教育局;我呢,得了小小的一个所长;晓荷,不久也会得到个地位,比咱们的都要高的地位;在这个改朝换代的时代,我们这一下手就算不错了!我们得团结,互相帮助,互相照应,好顺顺当当的打开我们的天下,教咱们的家中的每一个人都!日本人当然拿第一份,我们,连我们的姑娘老姨,都须拿到第二份儿!我们要齐心努力的造成一个势力,教一切人,甚至于连日本人,都得听我们的话,把最好的东西献给我们!“
看见没有,像大赤包这样的人,一心一意的想着的就是”当官“,当官干什么?很简单,做到“三有”:“有事作,有权柄,有钱财”。一个人当官还不行,要“造成一个势力”,让所有人都得听他们的话,把所有最好的东西献给他们,结党营私。历朝历代大赤包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大赤包在就任妓女检查所期间出尽了风头。写得最形象的是参加华北文艺作家协会的大会。看看大赤包是如何出场的:“大赤包,招弟,冠晓荷,走了进来。大赤包穿着一件紫大缎的长袍,上面罩着件大红绣花的斗篷,头上戴着一顶大红的呢洋帽,帽沿很窄,上面斜插二尺多长的一根野鸡毛。她走得极稳极慢,一进殿门,她双手握紧了斗篷,头上的野鸡毛从左至右画了个半圆,眼睛随着野鸡毛的转动,检阅了全殿的人。这样亮完了相儿,她的两手松开,肩膀一拱,斗篷离了身,轻而快的落在晓荷的手中。而后,她扶着招弟,极稳的往前走,身上纹丝不动,只有野鸡毛微颤。全殿里的人都停止了说笑,眼睛全被微颤的野鸡毛吸住。走到最前排,她随便的用手一推,像驱逐一个虫子似的把中间坐着的人推开,她自己坐在那里——正对着讲台桌上的那瓶鲜花。招弟坐在妈妈旁边。
晓荷把太太的斗篷搭在左臂,一边往前走,一边向所有的人点头打招呼。他的眼眯着,嘴半张着,嘴唇微动,而并没说什么;他不费力的使大家猜想他必是和他们说话呢。这样走了几步,觉得已经对大家招呼够了,他闭上了嘴,用小碎步似跳非跳的赶上太太,像个小哈巴狗似的同太太坐在一处。”
这两段写得都是大赤包和冠晓荷的行为语言。着实的丰富到极致。“紫色、红色”,大赤包名副其实。尤其这个野鸡毛,长度、什么时间怎么摆动都是有说道的。几个动词用得更是恰到好处“握紧、眼睛随着野鸡毛的转动、检阅、松开、一拱、扶着、用手一推、推开。”这些词语串联到一起,把个霸气、招摇的大赤包的风风光光活生生地展现在观众面前。描写晓荷的“小碎步”、“似跳非跳”、“小哈巴狗”更是把这个卑躬屈膝的汉奸形象写活了!
最精彩的一段是大赤包入狱后。有点儿长,转到下篇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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