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1日父亲的战斗故事

父亲也算是个老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都打过。记得小时过“六一”，学校曾请父亲去讲过战斗故事。当时父亲操着一口浓重的山东话说：这个——在战争年代，这个，来讲——战斗的时候不管冬天夏天见了河就下，这个，这个，来讲……

父亲的战斗故事讲的我特失望，几乎就没讲出个什么。我回家向母亲告状，母亲说：你爸是通讯兵没打过仗，他讲不来。我信了，没参加打枪的那种战斗就讲不出故事。

后来在生活中，父亲高兴时就会零零星星地说一些战争年代的故事，好听极了。但这些故事从来都是有头没尾的。有一年父亲病了住院，我陪他住院，有天晚上他睡得太早，怕他晚上半夜醒来睡不着，所以就把他叫起来，说我要调查一些迷案。我让父亲坐在床对面的凳子上像小学生那样伏在床上，我坐在另一面，看着父亲满头白发，乖乖地坐着等我的调查，我心疼的不得了。我忍着心疼，像给孩子做游戏似地说：“嘟，（我也操着蹩脚的山东话）爸，你这辈子有没有犯过错误？”爸说：“没有。”我问：“真的没有？那在朝鲜为什么关你三天禁闭？”爸说：“丢了枪。”哈哈，我从来没听过志愿军还能丢了枪。我忍着笑继续问：“作为一名志愿军连长怎么能丢了枪？”我爸眼睛都快闭住了说：“那是挖战壕，挖完了，检查枪发现少了一支。”我急问：“那个丢了的枪正好是你的枪？”我爸认真缓慢的说：“不是，是战士的。”我好奇：“那为什么关你？”我爸（就要睡着了）说：“连里战士丢了枪要受处分，我就替他了。”爸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打盹，我震慑在那里不能说话，此时看着爸，好佩服我的父亲。

那天久久不能满足的好奇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接着我还审问了父亲有没有婚外情这件事。自那之后，一想起当时的情景就要裂开嘴笑——父亲他们从朝鲜回国后，好多女孩子粉他们，母亲也带着我和哥哥来找父亲，母亲发现父亲的钱包里有一张漂亮女人的照片，这件事我们从小到大听母亲说过很多次却一直没搞清。那晚我上来了兴趣，拉过父亲的手说：“爸。我给你看手相。”父亲叨叨着：“你还会看手相？”我拉过他的手用食指划着他所谓的感情线说：“在从朝鲜回国后有一个大辫子姑娘喜欢你。”我爸说：“你能看出来？没有啊。”我说：“那你钱包里的漂亮姑娘是谁？”我爸说：“那是个广播员，人家给我的，没有地方放，就放在钱包里。”我又要偷乐：人家谁做这种明摆着惹麻烦的事……据说我可爱的父亲把那个姑娘的照片放在他钱包的透明膜中保持了一年多，直到那个钱包丢了为止。我可爱的母亲也就容忍他带着那张照片生活了一年半。用母亲的话说，他只是当画看的。

这次母亲病了，白天我陪母亲，晚上陪父亲，有天我给父亲说我去了临沂，临沂很棒，有四条河从城中流过。父亲慢慢的说，那年在打临沂时……….天哪，我无意中又引出了父亲的一个战斗故事：打临沂时，侦查兵侦查有误，说临沂城中只有一个旅，结果我方也只派了一个旅，那是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道路泥泞，大炮都陷在泥里无法前进，跟老百姓要的秫秸秆很快就用完了，由于行动艰难，拖延了时间，对方早有了准备，再加敌众我寡，我方的那个旅部进去后全被围在里面。增援部队跟不上去，一个旅全部战死在里面，旅长受伤后泡在泥水中拍着电话机骂娘。父亲说到这里感叹到：“那怎么办呢，骂也上不去啊，旅长也牺牲了。”这是个沉重的故事，以前片片断断地听过，但不知那件事就发生在临沂，也没把泥路和旅长骂娘这些片段组织在一个故事中，这次听全了，听后不免心中堵堵得不舒服。

曾看过《静静地顿河》，那是一个士兵以自己对战争的亲身经历写成的小说，战争在那本书中，就是乱乱的，不知目的的，有很多细节的感受却很少有对战争的整体介绍。后来看了电影《大决战》才知道，像《大决战》那样的战争故事，是将军以上的人或历史学家才能写出来的。我爸这样的普通士兵能讲的战斗故事还真蹬不了大雅之堂。这就像农民讲不出种植原理一样。参加过南征北战的父亲，对南征北战的透彻了解还是通过看电影看懂的呢。实际上我更爱听父亲的战斗故事，听时那个情景就在眼前，听的过程能感受到当时参与者的感受，听完了心中还久久的在一遍遍的回味着那些情节，并不自觉地去延展它们。父亲不会渲染，把渲染的机会留给了听故事的我们。这是在我们芭学园给孩子讲故事时要求老师们做到的。父亲讲的故事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