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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察氏京城颜娥文化 |
分类: 历史小说连载 |
文·长宇
第二十三章:
亲政仪式用了一天时间举行完了,以后合喇每天都要亲御太和殿或养心殿召见群臣,处理天下大事。那时,宫廷规矩还不甚严密,徒单娄定每天下朝后。回家都把朝廷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向富察氏说说,富察氏因照顾撒卯的病,又常在撒卯的房里,所以朝中之事,撒卯也都知道,不过她对朝廷那些升降黜陟并不感兴趣。在合喇亲政的第五天,徒单娄定回来说,万岁今天发火了,原来他听说有些王公大臣还在肆意圈占民间土地,把农田变为牧场、猎苑或为演练兵马的场所。这太不象话,太不懂为官之道了。因此特发布上谕说:古代的贤君良相都鼓励农民耕作,以完租税,以安温饱。可现在你们却要夺他们的耕地田产,断绝他们的衣食来源,朕不忍心看子民们因此流离失所!因此,你们必须将以前圈占的土地,如数退还给业主,让他们按时耕种。
撒卯听了这段话,引起了深思。她是在中州士大夫和文人才子中长大的,不但自小熟读四书五经,长大也耳濡目染了这些人的思想作风。对儒家尤其是孟子的“民贵君轻”“民为本”的思想很看重,认为是第一等的事情。能以民为贵、以民为本的皇帝就是好皇帝,否则就是昏君。今天听徒单娄定说合喇的上谕,完全是个关心民事的皇帝,这引起了她的好感。本来自从见了常胜后,勾起了她对以往和常胜在一起的时候的深切思念,和合喇三次见面所引起的爱慕之情已淡薄,又想到正是他造成了她家破人亡,丈夫生死不明,不能亲身抚养孩子,所以,她又动了杀心。而今天,她的仇恨心理则又减弱了。
第二天,徒单娄定回来又说:万岁又颁了上谕,一定要使万方百姓各得其所。今后各省如果发现原宋朝的士人流落在那里,官员一定要把他们全家找齐,送到京城或者燕京,拨地分房养起来。也可让他们回原籍,和百姓一样,耕田种地,输税当差。对宋朝各衙门的官员,如无贪赃枉法之事,仍按原来职位录用,使人民安居乐业,并选贤任能,救济鳏寡孤贫。对因躲兵乱而隐居山林的官员,要找到他们,告诉我们大金朝的意思,原来当什么官任什么职的,还让他们当什么官任什么职。
和这道上谕一起,还下令修孔庙,求遗书,有能献上儒家经典、经史子集诸书的给以重赏。
撒卯一听,合喇的旨意处处符合她的心意。她在中州时,最崇敬那些广开才路任贤用能的大臣能吏,而那些人的治国之策、理政方针也正是合喇要做的这些。她也知道,宋朝皇帝,自己的父亲虽然是个才子,但治国昏庸,重用“六奸”,根本不以天下百姓为贵,只顾自己享乐。而这个十六岁的的女真小皇帝有多么明智,刚刚亲政,就发出这样的上谕,假如他不是女真而是汉族,那就是少有的开 明君主了。想到这儿,合喇那清秀、英武的形象又浮现在她的眼前。特别是他对自己一往情深,爱恋备至的目光更加使她神怡魄荡。她心想:就算他是个异族,总还是中国这块土地上生长的。能服侍这样一个人,受他的爱宠,也是一大幸事。假如能象陈道一所说的,能以自己的学识和他交谈,潜移默化,使他成为尧舜,其功要在王昭君、文成公主之上了。
想到这里,因和常胜别离的痛苦渐渐轻了。心里开始琢磨:什么时候选妃呢?到时候穿什么样的衣服,怎样说话呢?她打开衣箱,一眼看见了自己在中州戴的蝴蝶钗,想起刚入勾栏时鸨母说戴上蝴蝶钗就能升发,后来真是戴着此物遇到的常胜。此时撒卯拿起蝴蝶钗戴在头上,她对自己能够入选坚信不疑,对自己将受宠也坚信不疑。
两天后,撒卯已能坐起来下地行动了,对镜梳妆,见镜子里的自己消瘦了一些,但显得更娇俏了。她对自己的美也是知道的,她手里拿着购自南方的黄杨木梳,一边慢慢地梳着头,一边目不转睛地打量自己。突然“砰的一声,徒单娄定撞近门来。这五十多岁的人脸被气得煞白,眼珠发红,进来后,二话没说,坐到一张椅子上只是喘着粗气。
撒卯见壮大惊,因为她从未看见徒单娄定这样过,何况是当着自己的面呢。赶忙上前问道:
“爹爹,发生了什么事?”撒卯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怀着惊恐。
徒单娄定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撒卯转身倒了杯茶递上说:
爹爹,您先喝口水,有什么大事也不要着急生气,那要伤身子的。
徒单娄定接过茶杯,满目凄然的望着撒卯说:
“咱们父女一场,虽说不是亲生的,可比那亲生的还要亲。你父亲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
撒卯惶急地听他说,知道今天这件事和自己有关。徒单娄定又说:
“他的愿望,是让你活的好些,能进宫陪王伴驾,这也是我的心思。嗨!谁想到,事先我一点信儿都没听说。”
说到这,他痛苦地低下了头。撒卯着急地问:“到底怎么了,爹爹,你说啊!”
徒单娄定抬起头说:
“因为你正在生病,不让你参加……皇上他今天已选过妃了!”
啊!这句话犹如晴空霹雳,一下把撒卯震懵了,她机械地走到炕沿边坐下,嘴里念叨着:“选定了”’“选定了”,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入夜,北京城刚静下来不久,忽然间,年年啸叫街头的从漠北一带吹来的早春旱风来临了。它先前是一阵儿一阵儿一股一股的,后来汇成巨大的旋流,以排山倒海的气势疯狂地向前扑进。上京城里,家家户户的灯光和炊烟也似乎惧怕风的威力,较以往稀少多了,只有可口么几户亮着,还在瑟瑟颤抖。
徒单娄定家大院,只有撒卯的房内点了一盏猪油灯。
撒卯躺在炕上,脸色苍白,双目微阖,一脸痛苦的表情。富察氏紧贴着她坐着,一会儿给她掩掩被角,嘴里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有时,富察氏还扫一眼坐在地上太师椅里的徒单娄定,那目光自然是不满的。
徒单娄定的双眉也拧到了一起,时不时地长叹——声,叹过后,以双手抱头,陷入痛苦的沉思和追悔中,他恨自己怎么就没注意皇上选妃的事呢。也奇怪皇上选妃为什么进行得这么快而又似乎是在保密状态下进行的。
这时,撒卯睁开眼睛,轻声说道:
“娘,爹爹,你们去休息吧。我不要紧,我并不是非进皇宫不可的,进不了宫,我就守着娘和爹,伏侍你们一辈子。现下,我只是觉得委屈,觉得突然。我也是生女真人家的姑娘,也不缺胳膊少腿,也不是八字相克,为啥偏要瞒着我啊?”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要涌出来,又强自抑制住。叫了声“爹爹”,徒单娄定和富察氏听出来,这不是在喊他们,是在喊陈道一。而撒卯的心里,那是在喊自己的亲生父母。她的心,现在也说不清是痛、是苦、是乱、还是涩,难耐得很,自从和常胜离散,到了徒单娄定家,她从不适应到适应,从一个繁华城市的秀女变成了个女真的千金。随着习俗环境的变化,她的心灵也悄悄地在变,慢慢地接受了宇文虚中和陈道一强摆给她的道路,而且也觉得是可行的,当然,她还怀着行刺之心,拼却一身刺杀金朝皇帝,以惊天下。但到了上京后,她置身于这里的太平繁荣景象中,慢慢觉得这个金朝皇帝也不是那么坏。撒卯是个知书达礼有文化也有见识的女子,不那么囿于民族偏见。何况,她见合喇几次后,不但完全打消了仇视情绪,而且还滋生出爱慕心理。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和常胜厮守是不可能了,也许,自己的终身就寄托在这个小万岁的身上。再说,能有机会帮他治理天下,清明政治,使万民百姓安康,早日结束战乱,何尝不是一桩好事!管他什么族,能行尧舜之道即为真天子!我能侍奉这样一个天子,乃是三生有幸。
这几个月,她就抱着这样一种想法,看着平定粘盾,亲政,并等待亲政后的合喇选妃把自己选到他身边去。可万万没想到,选妃突然进行,她连消息都不知道。这使她的愿望破灭,而且她还担心是不是皇上或太后看出了什么破绽,宇文虚中和陈道一那里是不是走露了消息!那可就糟了。如是那样,自己的命保不住,宇文虚中、陈道一、徒单娄定都有危险。又惊又惧加上病体虚弱,所以一时晕了过去。当然,现在她的心还是忐忑不安的,只是看着徒单娄定夫妻忠厚老诚的样子,强打精神安慰他们罢了。
忽然,大门外传来打门声,撒卯听罢吃了一惊,以为自己担心的事情已经来临了,紧张地出了一身汗。但随着开门声,护院喊道:“韩大姑娘到。”撒卯才放了心,一块石头落了地,心里又奇怪,她来干什么?
富察氏迎了出去,一会儿工夫,前面灯笼导引,韩颜娥进屋来了。徒单娄定站起来,撒卯也欠起身子,韩颜娥一步赶上前去,攥住了撒卯的手,借着灯光上下的打量着她,鼻子酸酸地说声:
“姐姐,你咋瘦成这样?”
撒卯叹口气,没回答。颜娥让撒卯继续躺下休息,撒卯说,躺也躺累了,坐一会儿吧。丫头忙上炕把两床被倚在撒卯身后。
自从除夕夜颜娥和浦察氏谈了要选撒卯为妃以后,两人来往几次了。颜娥很喜欢撒卯,也愿意到她这儿找书看。只是她没长性,活泼惯了,许多书看了几页后就扔掉不看了。倒好蹦蹦跳跳哼鼓词,敲八角鼓,弹弦子,耍萨满大刀,只是她唱的也不好,舞的也不好,弹的也不好。惹得撒卯常常暗笑。这些细微处,对颜娥这个在北方长大的姑娘来说是不在乎的。正因为如此,撒卯也喜欢她。但撒卯心里有一道防线,她知道韩颜娥是汉族姑娘,虽说长在北方;但受的是儒家教育,读过“四书”“五经”,撒卯担心时间长了,她会了解自己的底细。所以,也没和她太亲近。
那么,今天大风夜、选妃日,颜娥来干什么呢?她是专程来看望安慰撒卯的。突然选妃,撒卯没参加的事,使韩颜娥也吃了一惊。她赶到后宫问了浦察氏,浦察氏说,她的心里是愿意选徒单娄定家的小姐的,没想到她这几天有病啊!颜娥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看见皇后和乌林达氏等人张罗忙乱中还一脸得意的神色,心里明白了八九分。所以,一边为撒卯抱屈,一边也感叹皇宫里的险恶。正巧,韩常在西部为她釆办的过年物品因道路和战乱阻隔到现在才到,她挑选些好的,带上来看撒卯了。说着话,命跟来的两个小丫头抬进—个柳条绳编成的箱子来,打开一看,都是些五颜六色杂七杂八的小物件,有香坠,扇子、常州梳篦、盒装头油,香袋香珠、竹刻酒令儿、花粉胭脂,还有些彩色纸笺,端砚徽墨、湖笔宣纸等。撒卯看了,心里都很喜欢。那两个小丫头往外拿一样,撒卯赞一声谢一句。摸到箱底,拿出一打细布手巾,撒卯亲自接了,没夸赞也没谢,两手捧着发起呆来。忽觉眼前这些物件都活动起来,色彩缤纷,好象当年常公子陪伴着自己在玩儿,一直到颜娥叫了声“姐姐”,才惊醒过来,放下手巾,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只是灯光下不易察觉。颜娥说:
“姐姐要是喜欢这南方的细布手巾,我那里还有,打发人送来就是。”
撒卯笑着说:“哪里就要得了那么多,我只是觉得这线纺得细,布织得也好。打小也好操针弄线,绣花绣朵,见了这布自然舍不得放下。可惜我这身子板儿不行,偏赶这时又病了。”
颜娥接道:“可不是,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病了呢?今天我见到太后,太后还直叹息,她真不知道你病了。”
这两句话把撒卯,徒单娄定和富察氏都昕得发呆。颜娥没觉得他们态度变化,快嘴快舌地接着说:
“说不上是谁出了这么个馊主意,皇上亲政才几天,着急忙慌的就选妃。选就选吧,也不事先打听好,知道姐姐病了,就该拖几天才是,等姐姐好了,再选也不迟。”
她这么没完没了地说下去,撒卯哪能受得了,低下了头。颜娥又说:
“你们看看选妃这天,多大的风,阴天呼啦的,也不是个吉兆。选妃呢,闺房睡觉沙打窗户,能乐呵得起来?再说,咱们那个皇帝爷还是个痴情的种子,心里要不别扭习才怪呢。”
撒卯止又止不住她,只好任她说。当地说到闺房睡觉时,撒卯心里不仅一颤。当年才十六岁的她,自愿的给常公子当侍姬,那头一夜,软褥温床,千般搂抱,山盟海誓,喋喋不休。那滋味儿说不尽道不尽,真象做了神仙。事隔数年,回想起来也如在目前。而今天晚上,那个引动了自己心灵,相貌长的象常胜的人要拥别人而眠了。想到这儿,心里觉得特别不是滋味儿。这时,忽然又起了一阵大风,这阵风特别大,飞砂走石,狂呼乱叫,听着都疹人。颜娥不由得站起来,看着黑漆漆的窗外,说道:
“天这么黑,风这么大,回去也难走啊!”
徒单娄定说:“我送姑娘回去。”
富察氏说:“要不姑娘就别走了,不嫌的话和卯儿一炕睡,打发个人回去说一声就行了。”
颜娥笑道:“那我又该闹得姐姐睡不着了。一—一可也是,风这么大,怪吓人的,姐姐,你就收留我一宿吧。”
几个人听了,都笑了。这时,只听风则更大更吓人了,砂砾碎石敲得窗纸哗哗响。这时,忽然又传来打门声。听得似有一阵骚动,却不见有人前来通报。徒单娄定起身想推门出去看看,见窗外并排跑过四个人来,还没等他推门,门从外面开了,先进来一个人,借灯光一看,原来是大兴国。徒单娄定心中一震,向大兴国身后望去,果然,合喇身披哆罗呢紫红色大氅,跨门进来。徒单娄定连忙跪下,刚要说话,合喇摆了摆手,几步趋入屋内,撒卯和颜娥也都大吃一谅,异口同声地说: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