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唐先生的遗腹子

◇衙外

《南京！南京！》已经看过两天了，脑子里仍驱不走那些痛苦的镜头。关于这部电影，有很多的争议，我在自己的博客里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但我想，不管我们怎么看待主创人员的表现手法和剧情设计，对于导演想力求真实再现那一场苦难并发出某种警示和反思的一片心愿，都还是会认可并表示尊重的。而仅此，我觉得陆川就值得宽慰。

也正是为此，这两天，我脑子里一直抹不去剧中唐先生的一句话。范伟饰演的唐先生是拉贝的秘书，他本以为靠着拉贝即可躲过一劫，但随后就发现当嗜血的机器开动起来，所有的庇护都不过是稻草。为了自保，他主动向日军报告难民区内藏有“支那伤兵”，但换来的却是日军在屠戮伤兵的同时，不仅摔死了他唯一的女儿，也将其妻妹掳走做了慰安妇。应该说，唐先生的卑劣完全是汉奸行径，但最后他却在可以逃脱的情况下选择了死亡——日军只允许拉贝带走两个人，本来他和妻子已被放行，猛然间，他像被一种什么力量拉扯着，在已经走出地狱大门的同时，毅然转身用自己换下了另一个人。我忘不了他用额头抵着铁丝网目送妻子的那个眼神，呆滞，决绝，却又带有弥留般的期盼……有人质疑影片中唐先生的这种角色转换过于突兀，但我觉得是这样的情节设计是可信的，事实上，当一个人面临彻然的绝望，希望就几乎是一种下意识的心理图景。临死前，日本军官对他说：“活着多好。”他只是轻声回答：“我老婆又怀孕了！”然后坦然引颈待戮。在我眼里，他的这句话要比刘烨饰演的陆剑雄等国民党士兵被屠杀前高喊“中国不会亡”更震撼人心，相比来讲后者的高呼总感觉有点假！

事实上，我们都是唐先生的遗腹子，我们可爱的姐姐被人像抛掷一块烂肉一样残忍地摔死，我们漂亮的姨妈被人像糟蹋畜生一样无耻地奸杀，我们懦弱的父亲曾想依傍着别人苟活，并曾采取卑劣的手段自保。是的，我们身上流着他不洁的血，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但足以欣慰的是，在他绝望地选择牺牲时，还托付给我们一份希望。

陆川说，冷静和客观是他对自己的要求，但我还是能体味他让唐先生说这句话时的那种心境。在银幕前，由于过分的压抑，这句台词对于当时的我来讲，只是感觉自己的心里就像被滴进了一滴凉水——是的，是凉水，而不是热水——但现在回味它，我则感到那滴水在流动，在蒸发，并在穿过我的泪腺和血管。那场屠戮已经过去72年了，72年来，我们经历了太多，也忘掉了太多，但唯一不能忘的是，我们的母亲正是在死神那冰冷的鼻息下受的孕，是的，我们都是唐先生的遗腹子，我们曾有一个让人轻贱的父亲，他唯一的闪光点就是他的死——他死了！

你真的需要我在上面那最后一个“死”字下，点一个加重号吗？

(2009年4月30日《大河报》已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