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才华横溢的混蛋

◇衙外

19世纪的巴黎，从电影《悲惨世界》里可以看出，其“脏乱差”的市容市貌，大概不比咱现在的一些县城强到哪儿去，某些方面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随地大小便的醉鬼，比如找个墙角旮旯就能接客的妓女，跟那个时代人人身上都有的虱子一样多。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个人要是有了思想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就像在垃圾堆里到了该吃午饭时想起了妈妈做的沙拉，结果可想而知。

这样的环境，有思想的人比行尸走肉更容易“病变”。

那是一八四×年的一天，一个卖玻璃的小贩正在街上吆喝，一声尖利的叫喊从临街一座高楼上“戳”下来：“上来，把玻璃带上来让我瞧瞧。”小贩仰头看到的是一张病恹恹的脸，无精打采、萎靡不振，不过能住在这里的肯定是贵族，遂抱着几块玻璃吭哧吭哧地上了楼。

老爷倚在门口伸了个懒腰，一看就知道刚吸完大麻，眼神弥散而无力：“你有没有彩色的玻璃？”“彩色的？”小贩笑着说：“老爷，要那东西干吗？价钱贵不说还影响光线……”也许，小贩到死也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老爷，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对方突然像狼一样变了脸，刚才的萎靡全然不在，并像狼一样地吼道：“什么，你没有彩色玻璃？作为一个卖玻璃的，你连一块彩色玻璃都没有，你不觉得羞耻吗！要知道你不仅是在卖玻璃，同时还肩负着给每个人带来美丽幻想的责任，给他们愿意在这肮脏的城市里活下去的理由，而你连这些都做不到，就敢到大街上吆喝，还不给我滚开？快滚！”可以想象小贩的惊愕，更可以想象他含着眼泪仓皇而逃时发出的诅咒：什么他妈的东西？老子不配卖玻璃，没给人带来幻想，你他妈又能给人带来什么幻想？瞧你那德行，跟个痨病鬼似的，真他妈一个“悲惨世界”！

我是如此崇敬这位老爷。但我知道，当时若换了我是小贩，我也会这样咒骂他的。事实上他就是这样一种人，一个没落贵族，纨绔子弟，天天吸毒狎妓，放浪形骸。更重要的是，他指责别人没有为世人带来幻想，他自己则不仅没为人带来幻想，反而以他尖锐而愤怒的文字，让人感到这个世界更加可怖悲惨。“你将会像这堆秽物/像这团恐怖恶臭/你呀，我眼中的星星，性中的太阳/我的宝贝，我的热情！”瞧瞧，这就是他献给自己女友的诗篇，这恐怕是世界上第一首把自己的爱人比喻成腐烂的尸体并高声赞美的诗——波德莱尔，象征主义的鼻祖，一个才华横溢的混蛋，一个深邃洞见的杂种，一个以痛苦来抵消痛苦、以愤怒遏制愤怒的伟大天才。

对天才，凭什么就不能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待？我觉得，我对他的评价是中肯的。只是，就是这样一个混蛋，这么多年了，他的《恶之花》快被我翻烂，看那激越而哀怜的诗行，有时候竟会失神，莫名地想哭。

（原发表于2007.04.17yahoo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