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常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持续了三十年的平静的日子终于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打乱。
2005年5月的一天晚上,我正斜靠在床上看电视,妻子过来对我说,发现自己胸前有一个硬块,我顿时懵了。一看,果然在她右乳上方有个拇指甲大小的硬块,按压没有疼痛感觉。妻子在医院工作,很清楚这是肿瘤,和我商量,决定就在她们医院尽快做手术。于是第二天住院第三天动手术,手术大夫和麻醉师都是本单位熟人,是她亲自选的,为了能让手术大夫戴能重视,事前她还送了红包。按照戴术前交代,手术时他先取出病灶,让病理科人随我到医学院化验属于良性还是恶性,再决定切除的多少。
妻子在手术前不止一次地说,这个肿瘤一定是良性的,而且是初期的,我们也一直祈祷化验会是好的结果。但是,当我拿到化验报告单,看到那上面那赫然在目的“+ + +”恶性肿瘤,又听到内行朋友的直率相告,几天紧拘的心又受到一次重击。当我看到从手术室推出的那张苍白的脸和缠满染有血浆的纱布的上身时,我的眼前已经模糊了:她还年轻,刚刚计划退休以后要好好享受人生时,命运之神却给她重重一击。我们曾经不止一次地谈到生死,她多么想活,惧怕谈到死,不敢想象人最后要火化,火烧的感觉会很痛的……
当我同大家七手八脚把昏迷中的她从手术车上安顿到病床上后,多日的紧张而且曾经患有晕血症的我突然感到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下。
当我清醒过来以后,做手术的戴医生找我,由他联系,建议将切下的病灶去军大医院制成什么“转移因子”,让病人服下,说是会对康复有利,我只能同意。几十分钟以后,他找来一个说是军大医院的年轻人,嘀咕了好一阵,然后让那人陪我去军大医院交费三千多元,去制那所谓的“转移因子”,事后,知内情的朋友告诉我,这完全是骗人的勾当。
然后就是旷日持久地放化疗,放化疗是在医学院住院进行的,每次十多天。放疗就是用射线照射伤口部位,化疗就是每天把那些不知名的药水滴进病人的血管里。我们心里很明白,射线、药水在杀死病毒的过程里,也在无情地杀死你健康的细胞。放化疗的严重不适让妻子头发大把大把地往下掉,恶心呕吐地几天吃不下饭,吐出的是绿色的胆汁,可是,从来没有见到她留下半点眼泪,也没有对我说过她多么难受。但是,我搀扶她时,明显地感觉到她的身体一天一天的虚弱。每一疗程结束,会让你休息一个月,在家里炖甲鱼、鸽子、乌鸡补养身子,然后,又开始新的一轮“摧残”。放化疗共进行了七次,时间长达一年。
自妻子做了手术的那天起,她的手机上就不间断地会收到各种药品广告信息,家里每个月都会收到十多份本地或外省寄来的各种药品广告,什么药品发布会、恳谈会、优惠服务……
有一个什么“灵芝宝”代理商甚至到病房去悄悄推销他们的产品。那一年多,我们之间的话题没有别的,就是有关她的病。她始终相信她的病只是初期,只要放化疗结束,一切都会好的。除了医生,她不会让任何人看到她的伤口。她买了假发,化妆用品,每次从医院回到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先要下楼在小区里转上几圈,和熟人聊聊天。可是,我看着心痛,有话也只能闷在心里,不能在表面上让她看出来。
06年夏,她说要去北京看看女儿,一年多以前,给女儿在北京买的房子已经到手,曾经答应装修时帮忙照看的,也因为生病未能成行,这次也想去看看房子,临走时说会住几个月。一个月后的深夜,接到她从新房打来的电话,新房没有住过人,到处找不到吃的,饿得慌。说她马上回来,说这也是最后一次到北京了,北京以后去不成了。以前她和我的谈话总是很简短,为了省话费,这次一反常态,好像有好多话要说。而我却告诉她见面再说,谈话给我的预感不好。
回到家后,除了每天我陪她在附近转转外,她每天的活动就是熬那大包小包的中药吃,或者吃那摆满桌子的各种中西药丸,也看看各地寄来的有关肿瘤的小书以及五花八门的药品介绍,也经常和以前同病房的病友通话和应付那些药商的关心地问候。
06年10月的一天下午,她说去附近的鼓楼转一转,平日里都是我同她一起出去的,那一天偏偏只是她一人。没有多久她回来了,额头上新添了伤口,说她走到一处有三级台阶的地方,突然昏厥,跌下了台阶,跌破了头,当时附近没有任何人
……
我清楚这不是好兆头。第二天我就带她住进了医学院,果然,主治女医生检查后说癌细胞已经转移。女医生对她说,现在有一种针剂——赫赛汀,属于靶向针,对你的病有特效。她听了非常高兴,早知道有这种针剂,为什么早早不用呢?医生说,赫赛汀为美国进口药,要直接向厂家买,她可以代联系,每一针2.58万元,一个疗程七针。我问那位女医生这医院以前有没有病人用过,我想去访问一下。她的回答是肯定的,但是病人没有留下地址。又问这药怎么用?她说每天一针,七天打完。第二天又对我说,每一针分四次打,每次还要配一千元的其它针剂。这时,我明白了她昨天绝对是骗我的,这针剂肯定以前从来没有人用过。
妻子知道这情况,她哭得非常伤心,她明白这巨大的开销对于我们这个工薪家庭意味着什么,而在一年多的放化疗中她都是强忍巨大的苦痛,从来没有在我的面前流过一滴眼泪。面对她强烈的求生欲望和无助眼神我一定要给予她精神力量,无论如何都要进行这最后一搏。我说,你不要考虑钱的问题,就是卖房子也要治好你的病的。就这样开始了用这种新的救命药,我第一次看见有穿着白大褂的厂家的几个人在认真为她输液,当可怕的血红血红的药液以每分钟50滴的速度进入她的体内,我们多么期盼有奇迹会出现呀!可是,我们失望了,当打到第三针的时候,妻子已经很虚弱了,她两腿发软,摇摇晃晃的几乎已经站立不起来了。她强烈要求出院,她在前面走,而那位主治女医生一直在她身后追她,“再打几针吧,再打几针吧!……”这个省俭了一辈子的女人会拒绝治疗,一方面是对治疗已经彻底失望,另外,一定是不愿意给我和孩子留下沉重的负担。那一幕,直到现在还在我的眼前不断重现。
就这样,我们回到了家中。她对桌上那些成堆的中西药已经没有了兴趣,我也只能弄点好吃的东西劝她多吃点。一周以后的一个晚上已经10点多钟了,我发现她已经虚弱地连眼皮都睁不开了,我拥着她,不时地叫醒她。她突然说;“是深度昏迷了吧?”她在医院曾经搞过多年病案工作,对病是很了解的。我建议第二天再去医学院,她摇摇头。她当时就拨通她们医院内科主任的电话,要求安排床位立即住院,我说,打电话让女儿回来吧,她答应了。女儿在千里之外工作,没有紧急的事情,她绝对是不愿意告诉她的。
后来在她医院住院那二十多天时间我真不愿意回忆,疾病发展的很快,体重由原来的130斤下降到大约80斤,她看见自己的消瘦的腿,说“这病最后要把你熬干呀!”女儿后来回忆说,“腹内壁都已经挂满转移的疙瘩,摸着特可怕,我永远忘不了”。从起初还能行动到大小便完全不能自理,一位灵芝宝的药商看她,可能又来推销药品的,但是她已经不认识了。她有一次给我说话,连续说了三次,我怎么也听不清。由于吃不好睡不好,女儿也累病了,家里乱成了一锅粥,甚至为了取暖,有一间房子还失火了,幸亏发现及时,没有酿成大灾。但是,奇怪的是,其他东西都是好好的,只有一台洗衣机和妻子几乎所有的衣服都被烧毁了……
2006年12月25日凌晨4点,已经昏迷多日的妻子溘然长逝,离她57岁生日只有十多天,距离我们三十年珍珠婚仅一个月。
2013-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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