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时光里流逝

                                                                             何志铭

二十八年前一个漆黑的夜晚，一辆甲壳虫似的小三轮车拉着我们几个从陕北来的惶恐不安的青年，扔在唐代大雁塔东侧的陌生的大院里。从那里起，就划定了我生命的特定疆域—西影。

那是个少年维持之烦恼的年龄，可是我们不懂爱情，更多为自己的前途命运而叹息。由于家里自幼缺少教育，在这个知识分子成堆的单位里自觉渺小卑微，好在还年轻，可以一切从头做起。

那年月，自己是个孤独的少年，一个人赤手空拳，背井离乡，心头永远是一层淡淡的忧郁。我常常在厂后小树林里读书、散步、沉思，不是在单身宿舍把西墙的阳光送到东墙，就是掏两毛钱在大雁塔公园里消磨一个星期日整天的时光，伴随着长长地叹息，苦读唐诗宋词，破解着绵绵无飞的一个“愁”字。或是在酷热的季节里，放一盆凉水，拧干了毛巾披在肩头读书；在寒冷的深夜里，腿上裹着毯子取暖读书。在昏暗的电影院里像写盲文一样做笔记，学习电影这神秘的东西。

一年年的梧桐夜雨，一年年的新绿草青，我在电影摄影机旁站立了十多年。有幸得到了孙敬、高志艺、郭阳庭、金音、艾水、李育才、张其昌、易东林、姚守岗、张子恩、滕文骥导演的启蒙，得到了郑重、张子良、王吉呈、李克之诸位先生的指点。我认真体会他们的艺术思维，感受他们的创作思想，心里默默地记下他们每个人的艺术长处。

二十多年的光景，我从一个瘦削的少年，恍然间到了中年。体态渐胖，众人皆惊，从小何变成了老何。许多的老朋友变得陌生，许多的新朋友变成老朋友，往往擦肩而过不胜蒙羞！岁月不催人自老。羞！事业不成愧对西影。

直到1998年的深秋，我已干了十年的电影道具，又干了两部影片的导演助理，干了《雳霹行动》的美工。当滕文骥答应让我把电影的各个行当都干遍时，我回厂任短片部副主任。拼搏了一场，短片都却在我任职的时间永远地消逝了。自己少年气盛，长歌当哭，奋之岐路，现在想来颇为好笑。我们个人的所谓不幸，正是我们企业、我们的母亲西影所经历的艰难在个人身上的反映。1991年夏天，热爱纪录片的我，用自己数十年的积累，拍摄了《路遥，一个普通劳动者》的电视片，纪录了这位作家真实形象的言谈笑貌与艺术思维、艺术成就，此片获1992年市、省、中央电视台优秀社教节目一等奖。1993年冬乱糟糟之际，路遥去世，我又拍了长达60分钟的电视片《路遥》。在这位作家去世一周年之际，分别在陕台、中央台播出。这些作品融进了我对陕北故乡的热爱，也为我后来所拍摄纪录片《陕北父老》做了准备。此片片长60分钟，在中央电视台《地方台三十分钟》栏目，分两次播完，此后又译为外语在二套、四套节目重播。1998年我又在陕北拍摄了五集电视剧《半个红月亮》，在陕西卫视和中央一套播出；1999年拍摄完成了六集电视剧《模范张民办》。在此期间我还拍摄了不少电视广告，在众多的广告中以《阿香婆、熬呀熬》颇有些知名度。

陕北母亲生了我，而西影母亲带我成长。不管她经历了多少艰难，不论她有多少缺陷，我骨子里热爱西影。我历经了民营公司的操作，以及市场经济“下海”的颠沛流离，我更珍惜西影这个母亲所给我最基本的生存之道。

生命是短暂的。过去几年我在《西影报》写过一些悼亡的文章，有孙敬、史大千、朱角、俞少逸等先生。二十多年来，我亲眼目睹过他们其中一些人壮年的风采，也曾暗自羡慕他们卓越的才华。十年动乱，他们的作品与博学被政治运动的恶浪吞没，但他们没有抱怨过这个时代，匆匆进入晚年。可是生命却在某一天的清晨或黄昏突然中止，连同他们的艺术才华变成粉尘，黯然消失了……近期又有姚福禄先生病逝，我早年师从于他，与他合作的第一部电影是《六盘山》，我清楚的记得他临摹雪舟微妙微肖。他不抽烟、不喝酒，连一杯淡淡的茶水也很少喝，便匆匆地被黄土掩没了。他们用自己的劳动与创造，刻下了生命的深度，震撼着我们活着的人的心灵。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又是一年秋风起，我在西影村的大院里，看到那些老艺术家渐入老境，步履蹒跚，在生命的夕阳里淡入淡出。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生命曾经是何等绚烂如今归于平淡，宁静似水。我们能看到生命在努力时的壮烈与哀怨，它也激历我们热爱生命，珍惜岁月。如今我在秋日艳阳下，笑对人生，捕捉流逝的时光，知天命而尽人事，回馈二十八年的生命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