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国家图书馆藏的《秦汉印统》
(2009-01-02 23:0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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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印史杂考 |
关于明代刻本印谱《秦汉印统》的研究,历来都受到版本界和印学界的重视,但是因为都有顾从德家族和罗王常参与;原拓二十部《集古印谱》流传不广、顾从德和罗王常在编辑《印薮》时,没有接受王穉登的的建议改书名为《印薮》,而继续沿用《集古印谱》为谱名,从而造成二部不同的印谱重名现象;《印薮》的流传面很广,在当时所产生的影响也极大,所以人们以为《印薮》是原拓集古印谱》的翻刻;《秦汉印统》也是在《印薮》的基础上删改增补的等原因,致使很多人都把《秦汉印统》、《印薮》、顾氏《集古印谱》混为一谈。例如在《印薮》出版发行三十多年后的万历三十六
年,陈毓为篆刻家王应麒的印谱作小引时曰:
我明东海顾君好事,集古印章千馀,购索诸名家印,用硃砂集成《薮》,便于鉴赏,亦自珍爱,第海内流传不广,欣赏者慕之不得,而吴下贾者用木板翻梓,遂失天真,良可叹息
这说明原拓本的顾氏《集古印谱》确实“流传不广”以致陈毓没有看过,所以他只是根据《印薮》来推想《集古印谱》,明显地把这两部印谱混为一谈,可见在那个时候人们就已经开始对这几部印谱间的关系产生了误解。
在乾隆年间内府藏书著录《天禄琳琅》卷八中 就记载和详细考证了相关人和事:
《秦汉印统》
明罗王常编,吴元维、顾晋亨同校,八卷。前明王稚登、黄姬水二序。
按:王稚登序作于万历乙亥,黄姬水序作于隆庆辛未。稚登之序后于姬水,故所序始末转从其略,但言“顾吴二君同撰斯编,嘉名《印统》”。姬水序则称:“东川御医顾公博雅嗜古,厥嗣汝由光禄、汝修鸿胪、汝和廷评、暨光禄仲子天锡太学,三世五君极搜穷购,得古印章俾登诸册名曰《秦汉印统》,以贻好事”云云,而罗王常之名二序俱不及之。本书但刋鄣郡人,余无可考,吴元维亦未详其人。考《松江志》称顾定芳,字世安,上海人。博综典籍,尤深于医。以夏文愍荐授太医院御医,直至济殿。今黄序称:“御医顾公”当即其人,“晋亨”其别字也。《志》又称顾从礼,字汝由,上海人。以夏文愍荐修承天大志特授翰林院典籍,累官光禄寺少卿。顾从义,字汝和。嘉靖二十八年以善书应御试第一,授中书舍人加大理评事。顾九锡,字天锡,国子生,万历中以荐授詹事府主簿。所言官爵世系悉与黄序符合。但遗汝修鸿胪一人,以前宋版《汉书》中王世贞跋语并收藏印记证之,则汝修当名从德也。又考《六馆日钞言》嘉靖三十八年丁士美榜进士题名碑,为中书舍人顾从礼书。则汝由又历官中书,而后为光禄,且素工于书者。《松江志》又称汝由楷书逼锺尚书,行草宗右军父子,径尺大字仿颜平原云云。据此则顾氏世工书学故,于是书搜采宏富,摹刻独臻妙品,罗氏所编特其蓝本耳。其书并以朱印,古色莹然迥殊俗本。阅第一卷末行刋“万历丙午春王正月望日,新都吴氏树滋堂绣梓”距万历乙亥稚登作序之年又三十二载,所称“树滋堂”是否即吴元维所居,惜无可考。然此书告竣实在天锡为詹事主簿之后,岁久功深概可见也。
这段文字实事求是的把考证者所看到的实际情况,和根据对文献中蛛丝马迹的捕捉、分析、判断后所发现的问题,都非常明细的记录出来,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天禄琳琅》一书具体编纂人员考证工作做的十分认真,不但精神可嘉而且水平较高。
首先,他们已经从两序的时间不一问题上,看出此二序有从它处移来的可能,继而又发现两序对《秦汉印统》的编者描述也存在着一定出入,而且根本没有提到罗王常这个主要的编辑人。特别是他们认为黄姬水的序中说是顾氏三世五君“极搜穷购,得古印章俾登诸册名曰《秦汉印统》”的记载,和该书具体卷端标示“鄣郡罗王常编”不相合,这些存在矛盾的疑点使他们开始产生了疑惑。于是他们开始转向对顾氏家族进行查考,以期求得对这些疑问进行阐述和解答。但是很可惜,他们由于某些原因,以致所得出的结论却是错误的。他们最后认为顾氏家族应该有另外一部《秦汉印统》的存在,而且是以这部罗王常所编为蓝本的。笔者认为导致这个错误的主要原因是:
一、《天禄琳琅》的编辑人员对顾氏《集古印谱》、《印薮》、《秦汉印统》的具体编辑成书时间以及三者间的关系没有了解清楚,似乎他们连顾氏《集古印谱》和《印薮》是否存在都不知道。并且在校勘考证的过程中,没有广泛的寻找其他版本进行互校。
二、《秦汉印统》在编辑印刷时,将顾氏《集古印谱》中黄姬水的《集古印章序》、《印薮》中王稚登的《印薮序》进行挖补改动后,翻刻改成为《秦汉印统序》,全部移来作《秦汉印统》的序言。而这一举动则是致使后人产生疑惑的主要原因。
黄姬水《集古印章序》的改动对比表:
原
1、《集古印章序》
2、俾登诸册,名曰《集古印章》
2、俾登诸册,名曰《秦汉印章》
王稚登的《印薮序》的改动对比表:
原
1、《印薮序》
2、于是顾君汝修,海岱琛奇
3、爰撰斯编,嘉名《印薮》
2、于是吴、顾二君,海岱琛奇
3、爰撰斯编,嘉名《印统》
由于只对名称等极少数的内容进行改动,而序的内容所反映的还是《集古印谱》、和《印薮》的情况,所以把《天禄琳琅》的编纂人员看糊涂了,于是发出“但言顾吴二君同撰斯编”和“而罗王常之名二序俱不及之”的疑问。
他们还将“晋亨”误解为顾定芳的别字等等,导致误认为顾定芳参与了《秦汉印统》的编校,殊不知万历三十四年时不要说顾定芳,就连他的儿子汝由、汝修都也早死去多年了。
《天禄琳琅》的这段记述,虽然其中有错误,但是不由得使我对考据先辈们产生了几分敬仰,他们这种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使他们具有了十分敏锐的目光,从而能够从细微的矛盾中发现常人不会注意的大问题,分析问题注重史料的搜索和逻辑的思维,为后世的研究打下基础,有很多方面非常值得我们学习和效仿的。
时间到了现代,著名版本学家王重民先生在其《中国善本书提要》 中也有记载:
【秦汉印统》八卷】
八册(《四库总目》卷一百十四)(北图)
明万历间刻本[朱印行八行(20.3×13.4)]
卷一、三、五、七题:“鄣郡罗王常延年编,新都吴元维伯张校。”卷二、四、六、八题:“鄣郡罗王常延年编,武陵顾晋亨伯明校。”盖是书就顾从德《集古印谱》重编,原题王常名,此本仍之;吴元维与顾晋亨,则此本校刻人也。……从德原刻本题《集古印谱》,王稚登改题《印薮》,《存目》所据以著录者疑为后印本也。此本为吴元维所重刻,而又题顾晋亨名者,疑晋亨为从德子侄或诸孙,与元维善,元维重刻时,又出家藏新购得者增益之,故原本六卷,此本为八卷也。卷一末题:“万历岁丙午春王正月望日,新都吴氏树滋堂绣梓。新安程利见元龙、潘最茂卿同校。吴郡张珮之书刻。”卷内有:“明善堂珍藏书画印记”等印记。
王稚登序 [万历三年(一五七五)]
黄姬水水 [隆庆五年(一五七一)]
旧序
王重民先生看到了《印薮》,他在此条记述前也记述了他所见到的《印薮》:
【集古印谱四卷】
四册(《四库总目》卷一百十四)(国会)
明万历间刻本[朱印(20.8×13.5)]
原题:“太原王常延年编,武陵顾从德汝修校。”按顾从德序云:“谱刻成,友人王伯榖氏,复嘉其名曰《印薮》,而未遑更焉。”下书口刻“顾氏芸阁”四字,然则此乃顾氏原刻本也。余先见北京图书馆藏新都吴氏翻刻本,改题为《秦汉印统》八卷。然《存目》著录者题为《印薮》六卷,因疑原本仅四卷,后增二卷,始改题为《印薮》也。至是书原委,余已详述于《印统》下。卷内有……
王稚登序[万历三年(一五七五)]
顾从德序[万历三年(一五七五)]
旧序[七篇]
从他这段记述,我们可以看到他已经把《印薮》和《秦汉印统》区分开来。而且他已经从《印薮》顾从德自序和沈明臣《集古印谱序》里知道了,另外还有原拓本的顾氏《集古印谱》存世。但是他在《印薮》和《秦汉印统》之间的关系上还是没有理清楚,他在记述《秦汉印统》时的观点是错误的。他虽然知道顾从德和罗王常将几部历代印谱中的印章汇集起来刻为《印薮》的情况,但是他在《印薮》和《秦汉印统》两书之间的关系上,又认为是新都吴氏翻刻《印薮》后将其改名为《秦汉印统》的。他的结论是:“从德原刻本题《集古印谱》,王稚登改题《印薮》,《存目》所据以著录者,疑为后印本也。此本为吴元维所重刻,而又题顾晋亨名者,疑晋亨为从德子侄或诸孙,与元维善,元维重刻时,又出家藏新购得者增益之。”
但是实际情况并不是象王重民先生所说,《秦汉印统》虽然在《印薮》基础上沿用了它的编辑体例和部分印章和注释,但是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翻刻”和“重刻”,应该是重新编辑排印的,这以点我只要把《印薮》和《秦汉印统》进行对比,就可以一目了然了。此书不能完全说成是翻刻《印薮》,在印的数量、顺序、种类方面都存在差别,如增加了“上平私印”一卷和“下平私印”一卷:
第一册
第二册
第三册
第四册
第五册
第六册
第七册
第八册
还有在第一卷内也增加了许多新的类别,如:王后印、子印、男印、大将军印、偏将军印、稗将军印、官印等新的类别。特别是在一些印章的考证注释文字方面差异较多,主要是删改。如王印类中“荆王之玺,”印的注释删改
印
荆王之玺玉印覆斗钮,《汉书》刘贾,汉高祖从父弟。六年正月丙午立为荆王,六年十二月为英布所攻亡后。
像这样的删改还有“乐安王章”印的注释把大量的注释文字删改为:“乐安王章,铜印涂金龟钮,汉和帝改千乘王宠国为乐安王” 。公印类的“京兆郡开国公章”的注释删改为:“京兆郡开国公章,铜印涂金龟钮,两汉无五等爵,曹操自封魏国公,而开国之号始见于晋令” 等等。总之相比之下,《秦汉印统》的注释文字要比《印薮》简约,这些典型删改例证说明了“翻刻”和“重刻”说是错误的。
王重民先生观点出现错误的主要原因是,他没有真正理清这三本印谱间的关系,也就是说他还是没有把顾氏《集古印谱》和《印薮》、《秦汉印统》真正分开。但是他的结论比《天禄琳琅》的结论要更加接近事实了。
而在印学界经过韩天衡先生等前辈的努力,基本上对这三部印谱已经是非常明确的区别开来,并且理清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罗王常在编成《秦汉印统》时顾从德已经死去近二十年了 ,因此虽然罗王常是以《印薮》为基础,但已经和顾从德没有什么关系了。但是顾家的后人参与了《秦汉印统》的校刊。读沈明臣《丰对楼诗选》 。卷十中有《闻顾汝修有丧子之戚,诗以讯之》:
与君同年同月生,只异两时称弟兄。结交即今四十祀,我无男女君三子。昔年北上挟三雏,赢博之间葬仲儿。忽闻今年丧其长,两颗明珠坠君掌……
读《丰对楼文集》中《祭鸿胪寺序班上海顾公汝修兄文》 曰:
公之后人,一女三子,三子皆亡……
顾从德死前他的三个儿子都已经死去,所以参与《秦汉印统》编辑的不可能是他的儿子,由于从德去世时已经七十岁,他的三个儿子大都死在其晚年,所以不排除他的孙辈参与的可能性。顾从礼死时他已经有孙子顾时、顾晋、顾渐三人,这说明“晋亨”有可能就是顾晋,也有可能“晋亨”是两个人的名字。也就是说在顾从德的“诸孙”辈中有可能还有一位名“顾亨”的。 再加上从《秦汉印统》把顾氏《集古印谱》中黄姬水的序和《印薮》中王稚登的序移来,也说明了《秦汉印统》和前两部印谱还有顾氏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关于这部印谱的编辑出版时间,有的人简单地根据臧懋循序的时间,定其为万历三十六年,这种错误犯的也太荒唐了,至少说这位学者在看史料时太不认真了,而且这部印谱的实际情况也不是那么简单,需要我们用版本鉴定的知识来加以分析和认定。笔者几年来,一直关注这部印谱的史料收集,目前为止一共发现了三部略有不同的本子,这三本之间正文部分为硃砂印,而序跋部分为墨印,而主要差异在所收序跋数量上有所不同。
第一种就是《天禄琳琅》和王重民所记的“万历三十四年刻本”。这是《秦汉印统》有记载印刷时间最早的一部。此本现藏台北,南图有此部《秦汉印统》的胶片,但是已经完全损坏无法阅读了。
第二种为“万历三十六年重印本”。笔者曾经在南京图书馆中读到两部《秦汉印统》,但是当时没有详细记录。今再次阅读后发现,此两部标识为“万历三十六年刊本”,是因为卷首较“万历三十四年刻本”多出了臧懋循的万历三十六年的《印统序》,应该是初印后的原刻增补重印本。
第三种为“万历三十八年后重印本”。笔者于国家图书馆内读得一部比较特殊的《秦汉印统》,它除正文部分和其他版本一致外,但是在序跋上既和“万历三十四年本”不一样,同时也和南图藏的“万历三十六年本”不一样,又多出了李维桢的序。仔细读来发现,这部《秦汉印统》应该又是一种原刻增补重印本。
三本序跋对比表:
1
2
3
4
5
6
7
而这些不同本子的发现,为我们进一步理清这本印谱的编辑、时间、相关人员等问题提供了较为翔实的史料,同时也解释了前人记载中的疑惑。
国图的“万历三十八年后重印本”《秦汉印统》为残缺本,在图书馆的记录中是这样描述的:
《秦汉印统》八卷,明罗王常辑。明万历三十四年新都吴元维树滋堂刻朱印本
的确在第一卷终处有:
万历岁丙午春王正月望日,新都吴氏树滋堂绣梓
新安程利见元龙,新安潘最茂卿同校
吴郡张珮之书刻
这是人们定此书初刻印时间为万历三十四年(1606)的根据,而且经过版本特征的比较,此本和我所见到的初印本基本相同,只是在书前多出李维桢的《秦汉印统序》和臧懋循《印统序》。其顺序为:李维桢的《秦汉印统序》、臧懋循《印统序》、王穉登的《秦汉印统序》、黄姬水的《秦汉印章序》。而且笔者发现李、臧两序的版框虽然和其他版框基本上相差不大,但在一些局部上存在较为明显的不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