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子大叔
(2023-12-29 19:22:28)
锤子大叔
入冬下了几场大雪,灶火屋房坡上的草被风掀走一大块,后墙上泥也脱了,尖溜溜的风顺着墙缝只往屋里钻。俗语说:不怕片风,只怕线风,吹得碟子他娘腰疼病犯了。
因为他家的孩子小名碟子,自从生了碟子以后,锤子大叔就管他老婆叫“碟子他娘”,冯桂兰这个名字在他嘴里算是废了。
割罢麦,碟子就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去南方打工了。虽说还不满十七岁,可碟子下学后一直吵着要出去,他看着别人出去卖馍、卖苹果、给建筑队当小工,混个肚子圆不说,到过年回来,多少都能落几个,就不安心在家里守着几亩地过日子了。
清早起来,锤子大叔就去地里挑了几担熟土,在当院和了一堆稔草泥。去场里拽一大草箩头麦秸,潲上水,打成草扇儿,一颠一倒放好。吃过早饭,锤子大叔搬盘耙靠在墙上当梯子,摘一扇门板,搊到房坡上,拿煞绳在后墙外的榆树柯杈上系牢。碟子他娘打下手,给他递草扇儿,递泥兜儿。
日头小晌午,上面的活儿就干利索了。大叔解开绳子,把门板顺下来,用小竹筢儿轻轻地搂掉乱草,免得它横在那儿挡水。看着两大块新苫的草,平展展的,比女人补衣服织的罗罗网还美气,大叔嘬着嘴唇吹起了口哨。
碟子他妈猛一愣,抿嘴一笑,树上的两只长尾巴喜鹊儿哧楞一声飞走了。
吹口哨是大叔当割草娃儿时候的爱好,多少年都不吹了。今儿个天气特别好,没有一丝风,太阳晒在手上挺暖和。光秃秃的树枝子一动不动,黄褐色的阳光洒在上面,衬着格外蓝的天空,亮旺旺的。想着在远方打工的儿子,说是离家有两千多里地,要是搁过去,单凭两只脚走,翻山越岭,一亩地头一亩地头地查,几个月也走不到。可是现在人能了,又是汽车又是火车的,一天一夜工夫就到了。
他抬起头往南望,野地里的积雪刚化完,空气清澈得发蓝,村庄和集镇连向天边外。这些年发展了,高速公路一条接着一条,城市里的楼房树林一样起来一片又一片。碟子他们就是在一个房地产开发商手下打工,听他说那是个花园小区,楼都是几十层高,楼下修有地下停车场,还有草坪,绿篱,喷泉,城里人可真会享福。
大叔手脚不停,提起一兜稔草泥放在铁盆里,端到后墙根儿,一只手操瓦刀,一只手拿泥抹儿,熟练地搪起墙来。他细心地用瓦刀把墙上冻酥的浮泥磕掉,均匀地抹上一层新泥。等到吃过午饭,新泥晾强皮儿了,再拿泥抹儿一遍儿一遍儿抹,直到光溜溜地发出亮光。
冬日天短,眨眼到了黄昏。锤子大叔终于干完了活儿,他在沙土堆上把沾在瓦刀、泥抹上的泥蹭干净,把靠在前墙上的耙放回到牛圈里,又拿扫帚把院子里的乱草扫到柴火垛根儿。
碟子他妈已经开始点火烧汤了,好闻的烟气儿从烟筒里一股一股冒出来,就像这会儿在锤子大叔心头来来往往的一些事情:别看儿子还不到十八岁,已经有人撵着说媒了,过几年给碟子娶个媳妇儿,他这辈子的心就操到头儿了。
正想着,后院二牛来了。二牛不是也在南方打工吗?啥时候回来了?他怎么哭丧着个脸呢?可别是出啥事儿吧?大叔心里猛一激灵,忽然想起东王庄二表哥,他家东来去矿上下煤窑,遇上瓦斯爆炸,轰隆一声,一干子人就没了。虽说赔了几万块钱,儿子死了,要那钱好干啥?
“二牛,你啥时候回来的?不是说好等过年您几个一起回来吗?”
“大叔,都怪那老板太没良心,干这么多天,每月只给150块钱生活费。碟子吃不饱,找他想加点钱,一句话说戗了,两个人动手打了起来,咱碟子年少力单,对方又有保安帮手,就吃亏了……”
“到底人打个啥样,是死了还是活了?”
“人倒是没有生命危险,在医院里抢救过来了,医生说也不会落啥后遗症。就是花了几千块钱,老板死活都不掏,都是俺几个借哩……”
“只要碟子没事就好,花多少钱,我这就去借。二牛,你哭丧个脸子可把你老叔吓死了!”
锤子大叔说完,交待碟子他妈别等他吃晚饭,就一路小跑借钱去了。他心里虽然憋闷得难受,恨不得把那个黑心的老板撕吃了,可这会儿还顾不到那上头,得先把碟子的伤治好再说。不然的话,他一年到头汗马流水地种地,修房子,喂牲口,还有个啥劲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