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花与臭椿

曲令敏

月季

有很多年，我对月季花又喜爱又嫌弃。

喜爱，是因为上初中的时候，教室后面有一大园子开花很大且样数又多的月季花。不是喜欢那花儿，是喜欢花落后的黄红色果实。那时候太饿了，每星期带几个红薯面窝窝头儿，热天不好放，不到星期三就出毛了。出毛也吃，可吃不到星期六。实在饿得没法儿，下课就跑去月季园里摘果子吃。酸酸的，丝丝瓤瓤的，聊胜于无吧。

嫌弃，是为乡野版的《梁山伯祝英台》有这样一个细节：祝英台每个月的特殊日子，都会被憨厚可爱的梁山伯追问，她就说：“俺家有棵月月红，月月不红了不成。”

那年月，这种私密事儿是被当作污秽不洁绝不能提的，就因为这个，我对俗名月月红的月季花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忌讳。

母亲曾经种过月季花，种在门前的一块闲地里。两三棵，细细瘦瘦，只开了两三次花儿，来年冬天就死了。东邻李老师家有一大蓬月季花，开在大门外，开了好多年。冬天快来的时候，李老师早早地在花根埋草木灰和鸡粪，说是防冻。母亲不知道，我知道却没说。让一个孩子对美丽的花心生嫌隙，也只有那个奇葩年月才会有的吧。

小儿子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遇到我过生日，中午放学回来，拿了一把月季花兴兴头头地送给我。我问花是从哪儿来的，他说：街心花园的叔叔正在修剪月季，他在剪下来的花枝子上摘的……

人到中年，我终于爱上了月季花。

网查，月季原产于中国，汉朝时宫廷花园中已大量栽培。培育月季最早的记载是王象晋（公元1621年）的《群芳谱》：“月季一名‘长春花’，一名‘月月红’，一名‘斗雪红’，一名‘胜红’，一名‘瘦客’。”另据《花卉鉴赏词典》，1789年，中国月季中的朱红、中国粉、香水月季、中国黄，经印度传入欧洲。因此，中国月季又被称为月季之母。

令人不解的是，多年来月季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都处于弱势地位。新近考古发现，月季花是华夏先民黄帝部族的图腾植物。1985年5月，月季被评为中国十大名花第五，且被誉为“花中皇后”。

北宋诗人韩琦咏月季：“牡丹殊绝委春风，露菊萧疏怨晚丛。何以此花容艳足，四时长放浅深红。”

月季花开姹紫嫣红，有藤本，有木本，地植盆栽皆可。

据现代医学临床实验:月季的根、叶、花均可入药，具有活血消肿、消炎解毒等功效，是一味妇科良药。女子常用月季花瓣泡茶喝，还有活血美容、青春长驻的作用。

玫瑰

月季花是端庄华贵的花中皇后，玫瑰花就是娇俏绝尘的花中公主。

玫瑰，我叫它刺玫，三四岁的时候就认识它。

大搬家，大炼钢铁，大搞粮棉油，不听话的人会被“帮助帮助”,大人们的兵荒马乱，在我眼里有惊、有怕，大多时候是觉得很好玩儿。

我坐在里面洗澡的铜盆被人一脚踩扁，灶台上的铁锅砸成了碎片儿，爹把我抱在怀里往北走，过一条东西大路就是北庄，一大间门朝西的草房成了我们的新家。

除了破破烂烂的家具被褥，奶奶把园子里那棵花儿也起了过来。

算起来，奶奶那时候还不到五十岁，一个二十多岁就成了寡妇的漂亮女子，她稀罕花儿也不奇怪。

那是一棵刺玫，在北庄栽活之后爬上菜园篱笆，又开了两年火苗子一样的红花儿。再后来就不知所终了。

现在我才知道，刺玫就是玫瑰，真正的玫瑰。

上大学的时候，不知道在哪本书上读到这样一句话：“孟加拉的玫瑰花，没有刺，也不香。”我把它抄下来，铭记在心。也许是因为青春年华都是在黑、白、灰和军绿色中度过，下意识地认为不香才是对的。

讽刺的是，工作多年后，有朋友从美国回来，送我一瓶玫瑰香水。不认识说明书上的英文，我却爱极了那香味。我把它放在冰箱里，非重大社交活动不用。玫瑰的香味纯厚而不腻，深远而不飘，若有若无地罩在身上，如同心爱之人绵绵不绝的眸光，暖人又悦心，让人自在从容有底气……

我最喜欢的颜色是玫红，写到这里，才明白这个色系原来与玫瑰相关。

据化石考证，玫瑰在地球上已有千万年的生长史。有史料记载，玫瑰在中国已经生长了5000多年，栽培史可以追溯到2000多年前的汉代。玫瑰，不但为中国人所钟爱，世界各地各民族，都把玫瑰当成爱与美的象征，培育出路易十四、蓝色妖姬、戴安娜、艳粉、玛利亚、双色粉、泰姬、糖果雪山、假日公主、卡罗拉等层出不穷的变种和良种。

十几年前，我去鲁山县赵村镇国贝石村参加活动，那一片山地土色发红，富含磷，适宜玫瑰的生长。两位村民外出打工发了家，回来投资种玫瑰，那天是开业典礼。十几年过去，国贝石的2000多亩贫山瘠地变成了玫瑰谷，村民都成了玫瑰园的技术工人，手制的玫瑰红茶，位列河南十大红茶中的“四大名旦”之首。

玫瑰浪漫深情，滋养了一代又一代人，是人类文化中不可多得的瑰宝。玫瑰花制成的玫瑰酒、玫瑰露、玫瑰酱，玫瑰花茶，不但芳香沁人，还有清热消火，理气和血、舒肝解郁、降脂减肥等美容养颜的作用。玫瑰的药用方剂被记述在各类中医药典籍中，多达数十种。

如今世界各地的玫瑰园、玫瑰山庄数不胜数，玫瑰花瓣提炼的玫瑰油，1千克相当于1.25千克黄金，人称 “液体黄金”。

可在我心灵深处，最美好的还是祖母那几枝不败于岁月的红玫瑰……

臭椿树

椿树最出名的有两种，一是香椿，一是臭椿。春到半酣，香椿上市，是许多人的心爱。臭椿叶也好吃，恐怕鲜少有人知道了。

有说臭椿叶有毒，不能食用，这是没有常识的瞎说。

吃臭椿叶有讲究，得等到它的新叶簇长到小瓦盆大，太小了有毒，吃了人会浮肿。年景好的时候，没人吃臭椿叶，遇到灾年春荒，老叶新叶都吃。摘好臭椿嫩叶，放开水锅里焯焯，再放凉水里泡泡，去去苦味儿。捞出来闭住刀切成细丝，越细越好。再把备好的杏叶煮成黏糊糊，和臭椿叶丝搁一起揉揉，拍成薄饼，放铁锅里炕到焦脆，吃起来不苦也没有怪味儿，很耐嚼，还挡饿。

遇到灾年，长老的臭椿叶也吃，焯焯泡泡，加油盐调拌，口感木木的，不比野菜差。

臭椿叶还可以养天蚕，我没养过。武侠小说里有很多与天蚕丝相关的情节，能御敌也能杀敌。若说的就是椿蚕丝，那就太厉害了。

臭椿开黄绿色的花，落到湿滑的地上像青苔。有一股臭味儿的腥香，好远都能闻见。有说臭椿树所以叫臭椿，是因为叶基部腺点会发出臭味，可不开花的时候很难闻见。要我说，椿树开花的臭，才应该是臭椿名子的由来。

臭椿的翅果成嘟噜成串儿，我叫它椿姑姑。椿姑姑没长老的时候，可以和橡子壳一起煮水染黑布。生白布摊开在坑岸草窝儿上，先用坑底的青泥糊一层使劲儿揉揉，搁水里涮净拧干，再洒椿姑姑、橡子壳水，揉均匀放一会儿。再涮，再糊青泥，如此反复多次，布就染好了，黑得起明发亮。只是上色快变色也快，做成衣服穿在身上，几洗几晒就褪色发红了。

有了黑靛之后，人们就不用这土法染布了。现在连黑靛也没人用了。

臭椿的叶柄长7-13厘米，秋深落下来，我们叫它椿圪巴，女人、孩子抢着捡，烧锅起焰。

臭椿能长到20多米高，树干挺直，可以当屋梁、制作农具、车辆，也可以做家具。椿字讨喜，特别适宜做婚床。

小时候听过一个老猴精的故事：老猴成精，抢一女子为妻，生了两三个娃儿。女子最终获救回家，老猴精天天晚上来闹，送它金刀、银擀杖让它走，它说：不要金刀、银擀杖，只要猴娃它亲娘。乡亲们见老猴精每次来都坐在石碾盘上，就架上木柴把碾盘烧红，它往上一坐，嗤啦一声，屁股被烙红了，从此不生毛儿。这猴精还是不甘心，过些天又来了，喊着哭着，哭成了烂眼儿。人们又想个法儿，诓它说：椿胶、桃胶、李梅胶，粘粘就好了。这猴精不知是计，真去找来这三种胶抹眼，被牢牢地粘住，看不见东西，再也不来了。

这是民间故事。

现实中的树胶，我没见过比椿胶更厉害的，粘手上洗都洗不掉。更别说粘衣服上了。椿胶有个好处，可以摊在布上剪成膏药，治疔疮非常效验。

臭椿长得快却不长寿，最多也就活50多年吧。但臭椿的繁殖力很强且根系发达，很少有病虫害，是非常好的绿化树。

据苹果绿网：臭椿的树皮、根皮、果实均可入药，有燥湿清热，收涩固肠的功效。主治赤白久痢，肠风下血，带下血崩，梦遗滑精等症。

臭椿原产中国，因为繁生茂长，除之不尽，现在被西方人称为杂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