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雨季，大寨河水大流急，河滩上就热闹了；一摊摊用扳网扳鱼的地方，围着不少人，大人小孩都有，撑着杂伞挤在雨中，在四方大网此起彼落间，爆发出阵阵欢呼声。看的人比扳的人还兴奋呢。这时节，我家的饭桌上常有鱼，买鱼的活自然是我的了。我提只小篮，兜里装着父亲给的块把钱，撑着伞匆匆跑向桥头，心早已被阵阵欢呼声勾走了。

    桥边的滩上搭着一草棚，棚里有竹榻，竹塌上放着破被破袄、防风油灯和酒瓶什么的。棚前架着四方的大网，扳鱼的人姓余，矮个儿，头有些秃；圆鼓鼓的脸整天乐哈哈的，爱跟人开个玩笑，大家都叫他胖头鱼，但我还是叫他余大叔。余大叔蓑衣笠帽，在雨中一边扳网，一边哼哼个啥，也没词儿；但哼着哼着，他会突然高声唱上几句自己现编的词儿，滑滑稽稽的，无不引人哈哈大笑，所以桥头滩上围着他看的人比别处多。

    余大叔把四方大网一点点地扳起来，我的心也跟他吃力的手颤起来，直到网底沉沉地拉出水面，弹一弹，才落回心房。头一网只有一些被余大叔称之为鱼孙子的小鱼，这些小鱼要吃还是可以吃的。岸上早有人帮忙把兜鱼的海斗送上去了，但余大叔头一摆，煞有其事地说，鱼孙子，过两年养养大再来吧，就把网放下去了。大家都替他可惜。扳第二网时，网死沉死沉的，大家都说这回可扳到大鱼了，眼乌珠都突出来了。余大叔也一副严肃相，手扳得很稳，还侧着头，认真地听着河里的声音，好像他真能听到水里的动静似的。大家屏住呼吸，岸上静悄悄的，唯有沙沙沙的雨声盖过一切。余大叔扳着扳着忽然不扳了，停了停，就开始放网了。内行的就说，上游漂下来的东西勾住扳网了。果然，余大叔将蓑衣笠帽一脱，剥了衣裤，就嗵地跳进河里，不见了。过了很久，才从河心里冒出出，踏着急流，稳稳地站在那里，大声地让人把网扳点上去。接着他又沉入河底了，几沉几浮之后，余大叔才吃力地爬上岸来，还拖上来一个老树桩。只见精干巴瘦的余大叔脸色雪白，嘴唇紫黑，蹿进草棚里就猛灌几口烧酒。岸上有人说，胖头鱼何苦呢。余大叔听了哈哈一笑，说，这东西可害人了，落在我手中还能让它逃吗？

    头一次去买鱼，我就被余大叔的滑稽相吸引住了，光顾看热闹，倒把正事忘了，还是余大叔提醒我呢。余大叔见了晚他一辈的，都叫侄儿子或侄媳妇，怪有意思的。他见了我就问，侄儿子，买鱼哪？我忙掏出钱来，才知他接过钱，脸一沉道，这点钱侄儿子想买哈格鱼？吓得我低头红脸的，不敢看他。他就乐哈哈地笑出声来，说，侄儿子，跟你开个玩笑，莫当真。说着接过我的篮子，从河里拉起养鱼的网斗，挑了几条给我。余大叔卖鱼从不用称，看钱给鱼。我接过鱼篮，心里忐忑不安，又不知鱼的贵贱，余大叔会不会给少了，回家挨一顿骂。我就站在那里看，随后几个买主好像怪难为情的，冲着余大叔说给多了给多了。余大叔手一挥，说，我也是河里白捞捞的，拿去吧。我这才有些放心地走了。

回到家里，父亲一看，就劈头问欠了人家多少钱？我说没有啊。那哪来这么多鱼？是余大叔自己给的。父亲执意要带我去谢谢余大叔，余大叔很不高兴，生气地冲着我父亲道，老许，哈事体呵，大家乡里乡亲的，谢个啥？这以后，我买鱼必到余大叔那里，就是不买鱼，我也常常跑去，看他乐哈哈地一边扳着网，一边哼哼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