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我在即将落市的菜市场买完菜，从里面出来，夹在一股木头木脑的人流中往家的方向走；我所说的这股木头木脑的人流，是刚上完早八晚五（我们不是早九晚五，午餐一小时不算上班时间）的班，驮着疲惫身心，拖着疲惫双腿，眼神有几分木呆与茫然，机械地走在回家路上的人群。他们的脚步同样也是匆匆的，但不难瞧出其中的疲乏与无助，今天是昨天的翻版，明天是今天的翻版，生活得没有一丝想法和激情；这不是年龄的问题，而是心态的问题，即便才人到中年的我，也同样未老先衰了。

这时候有个中年女人从后面超上来，与我擦肩而过，迅速走到前面去了。她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为她的脚步坚定有力，和我们是完全两样的。她手里提着塞满了菜的塑料袋，一看便知是在附近打工的外地人，已经是秋暮冬初的天气，还只穿着单薄的衣裳，肮脏，俗气得有些花哨，但气色很好，令人暗暗吃惊。也应该刚刚下的班，刚洗过澡的头发湿漉漉的，不但黑，而且有弹性，给人一种发模走台时在风中舞动的假象；发际所散发出来的是普通香皂的气息，久违了这样的气息在现实中再次与我擦肩而过，天突然像是变热了，连吹过来的风也仿佛有一股暖流。我感觉到了她的健壮湿润，感觉到了她富有魅力的背影。

不知不觉中，我的脚步也变了，开始有一点点踉跄，但很快就跟上了她的节奏。她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一前一后穿过街边零乱的摊位，穿过慢慢暗下来的街区，穿过繁乱的马路……那一刻我应该忘记了思考，没有去想她要去哪儿？我又要去哪儿？没有去想我这样地跟踪她做什么？我只是无意识地享受着她的脚步传递给我的朝气，以及从她所营造的氛围；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二十年前，每跨出去一步，都有目标，都有精神，都有着美好的憧憬。要不是在马路上遇到邻居老王，我是否就这样跟她走下去呢？老王的一声招呼让我哑然失笑，我这样干吗呢？竟莫名其妙地错过了社区的路口，站在一条不是回家的路上。

事后我也反省过，这个健壮的头发湿漉漉的村妇，到底有哪点引吸我呢？他们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干最苦的活，拿最少的钱，却硬是从牙缝里省下钱来，为了回老家造间房子，为了儿女们有书读，将来脱离贫穷的农村……或许他们所有的，就是在最艰苦的环境依旧没有放弃奋斗的希望。而生活在城市最底层的我或我们，同样是人到中年，却已经被生活磨灭了斗志，目光是空洞的，脚步是懒散的，任由时光流逝，鬓染霜华，徒增沧桑而已。

这或许仅仅是我个人的伤感。

但从一个侧面说明了随着文明进步的步伐，人们的体质却越来越脆弱了。这不能说是人类的幸，抑或不幸，而是幸与不幸相生相克的事实。现在，我已明白那天我跟踪的，不是一位头发湿漉漉的村妇，而是健壮湿润的生命所张扬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