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与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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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尘世尘事埋人的大地婴儿出生的大地文化 |
分类: 散文 |
就是这样的。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周围的同事和朋友都换了好几拨,有不少刚进厂的年轻人,一眨眼就给我送来大红请柬,一眨眼又给我送来大红请柬;我本想当面告诉他们,我是从来不参加婚礼的,但转而一想,送不送请柬是他们的事,去不去是我的事,也就懒得开口;可是等他们蜜月归来,再见到我时脸就两样了,有着说不上来的别扭劲儿。其实,同事间的婚礼,送的都是集体红包,每人出两百元钱,不算贵;现在上馆子吃一顿也要一两百元,又不是天天有人结婚,这点钱我还是出得起的,但我就是不喜欢参加婚礼,那怕是亲戚朋友。现在回头想想,我好像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说得形而上学一点,我不是个会锦上添花的人,洞房花烛乃当事人的人生大喜,何需我去凑这个热闹;当然,我也绝不落井下石,我一向不屑于这么做。
但是,即使是陌生人的葬礼,我也愿意前往凭吊,我对任何告别性的事物,始终怀有难以名状的敬意。这或许跟我从前的一段生活经历也关。我曾经在半山公墓边的花庙坞住了八年,与公墓只隔了一道低矮的围墙。差不多每天下班后,我就带小女去那儿玩耍。那里住着很多人,但他们一点也不吵闹,可安静了;风景尤其的美,夕阳如焰,草木青葱,山峦笼罩在静谧又神秘的暮晚中,那么庞大,又那么浩然。在那种氛围中,似乎一片树叶的飘落都成了很重要的事情。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没有外面的喧闹与尔虞我诈,没有外面的纷争与食人的繁华;在那里,任何被外面称道的举动都是轻浮的,只有缄默和凝重。那时候我还热衷于写诗,漫步在那里,感觉全身的骨头都重了许多。
我不喜欢杭州人的清明节,阳光太妩媚,满山坡的梨树桃树花也开得太艳丽,犹如钱江潮水般漫过山野的上坟人,拎着大包小包,那不是献给先人的,而是给自己享受的,三五成群地在梨树或桃树底下,布儿一摊,就在那儿潇洒乐自在了。瞧着他们嘻嘻哈哈的,喝酒打老K,我怎么看都不顺眼,要踏青到西湖边去,来公墓干吗呢?倒是冬至前夕那些清晨突兀而来的哀号声,令我肃然起敬。我知道这是上头年坟的,天刚蒙蒙亮,她们凄厉的哀号声里隐藏了怎样的鲜为人知的悲伤,遍野被唤醒的露水无不应声而落,又打湿了多少爱与被爱的痕迹。这应该就是生者对死者唯一的礼物了。所以,相对于清明节而言,我更看重冬至这个节气。古人所说的冬至大如年,不知有没有这个意思?
同理,相对于婚礼而言,我更看重葬礼。
在那些葬礼上,在那些冰凉的逝者身上,我倒是能够感觉到还有些许人世间的温暖,逝者安详地躺在灵床上,他无限折腾的人生终于结束了,他也终于安静了,他的躯体散发着善的气息,等待着归尘归土;而在我们四周活动的生者身上,我却常常体会到他们冰冷的内心。所以,我习惯呆在家里,看看书,坐在阳台上孵孵太阳,走走神,不怎么喜欢出门,偶尔出去走走,也专挑一些人少的地方,比如新开辟的从半山到龙山虎山的游步道,避开早晚锻炼的高峰期,那儿还是比较安静的,是我喜欢走一走的地方。初冬的一个下午,我从龙山水库的水竹居边往后山爬上去,从山顶的游步道一直走到半山,山径高高低低,曲径通幽,可以慢慢地走上半天,一路上山野消瘦,寂静无人,唯有午后鲜奶般的阳光,于静谧的指间潜移暖意,万物成熟的气息如熏香一般令人陶醉,无风的林中忽而“噼啪”一声,有东西“簌簌”而下,最后平息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但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山人内心隐秘的柔软,让人心惊;仿佛在山林苍老的咳嗽声中,一个生命已经完结,另一个生命正在开始。
正如诗人所说的,这里是埋人的大地,也是婴儿出生的大地。面对层叠于岁月深处的挑剔和苛责,我还远做不到淡然和淡定,但我知道有些清越与美好更适合隐于心底,岁月需要保持清默而素净的底色;现在再有人送大红请柬来,我会当面告诉他,我从不参加别人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