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戴过大红花，做过光荣妈妈。给姨娘带来荣誉的四张男性嘴巴，却让姨娘不得不从头蓬镇上，举家迁到当时还荒无人烟的围垦地。为的就是有政府盖的房子可住，有更多的土地可耕种，好填饱那几张能吃会喝的嘴巴。在那片大有作为的围垦地上，姨娘家果然提前解决了温饱问题。从一间房子发展到四间房子，从一块地分裂为四块地，四个儿子先前成家立业，脱离母体搞单干了。那政府盖的房子里，就剩下姨娘和姨夫俩了。瞧着远近的儿子们，鼓足劲儿奔小康，姨夫的心思也活络络的；过去几十年都给儿子们打工了，现在也该为自己活一把了。

就这样六十朝外的姨夫带着姨娘从东沙围垦来到了西兴乡下。选择西兴发展，姨夫是有眼光的。这儿距省城杭州，距萧山城厢镇都很近，搞大棚蔬菜的销路绝对不成问题。就这样姨夫和姨娘在西兴乡下租了几亩地，丝瓜葫芦青菜萝卜的，姨夫姨娘挖空心思按季节顺着种倒着植的，人无我有，人吃嫩南瓜咱偏养到老。这不就来钱了吗？姨夫就喜冲冲地添了辆残疾车，载着自己种的蔬菜，载着我姨娘，突突地上杭州下萧山，把水灵灵的蔬菜换成喜人的人民币。那种成就感和幸福感不要太好呵！在蔬菜季节的空闲时，姨夫更是载着姨娘突突地走亲戚，或者回东沙老家看看儿孙们。这样的幸福日子大概过了两到三年，亲戚间就在传姨夫的一句话。姨夫说，现在我是越活越明白了。

今年夏天，姨夫照旧载着蔬菜和姨娘去赶集市，要过一条大寨河，在桥上一个刹车，不料后面的大卡车磕了一下姨夫的残疾车，姨夫就像演特技地飞了起来，后来砰地掉进河里。姨娘在车上都吓呆了。姨夫后来被好心人救上岸，送进了萧山医院。姨夫的左脸缝了十七针，这不算什么；讨厌的是姨夫的左臂和左腿也摔断了，而且医生给姨夫一检查，他不但高血压，而且患有严重哮喘，不能动手术。姨夫在医院躺在一个半月，还是手断脚断地出来了。这一个半月，照姨娘的话，姨夫可是躺在用钱铺出来的棉床上。问题是那辆大卡车在姨夫落水后，悄悄地溜走了。医院里那上万块的医疗费都得自己掏腰包。我的四个表兄弟可都是读过书的，他们到了医院就一个劲地问姨娘，那辆大卡车你看见了吗？姨娘说看见了。姨娘说那个司机可凶了，还伸长头来骂我们找死啊。表兄弟又问姨娘，那你就看着他开走了。姨娘说是的。表兄弟再问姨娘，那你看到车上的牌子了吗？姨娘说看到了，是有块牌子的。表兄弟就急忙问，号码是多少？姨娘摇摇头说，我当时那有功夫看这个，我喊人去救你们爸都来不及呢。但我的表兄弟不甘心这样的结果，硬要姨娘想想，再想想。

    我的四表兄弟每天都催着姨娘想这个问题。姨娘听说那块牌子上简简单单的几个数字和字母，就值那上万元钱，甚至还不止这个数呢，后悔得想去买砒霜吃。在医院里一有空她就拼命地想，她想我死也要把它想出来。可是姨夫还没有出院，姨娘的脑子就想坏了。她的脑子到后来一想事就犯糊涂，眼前就乌漆抹黑，如果不及时扶牢墙就会晕倒的。秋天我回老家，听说姨夫的事情，就去西兴乡下探望。姨娘就跟我说，她在医院里晕倒过好几回。她说她现在不能静下来，一静下来脑子就去想这事，人就晕晕乎乎的。她还说我这个外甥书读得多，要我也帮她想想，那个牌子上写的是什么？这哪儿跟哪儿啊。

    姨夫半瘫似地躺在大棚里，人已瘦得不成样子了，那像是个说越活越明白的人啊。我说些宽心话。姨夫就说等这季蔬菜起了，他们就把地退了，就回东沙去了。我替他们感到惋惜，但又不知怎么表达，只有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