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周作人来杭州服侍坐牢的祖父,一日三顿限时限量,限得他肚皮“闹饥荒”,实在饥饿难当,就去偷主人家的冷饭头吃,用他的话说,“这淡饭的滋味简直无物可比,可以说是一生所吃过的东西里的最美味吧”。这事不久便露馅,主妇故意当着周作人的面,对女仆宋妈说:“这也是奇怪的,怎么饭篮悬挂空中,猫儿会来偷吃去了的呢?”这挖苦话说得真俏皮。
事后,善良的宋妈就用从自家乡下带来的六谷粉,时常调些六谷糊给周作人吃。风风雨雨多少年,八十有几的周作人写自传式回想录时,不无感慨地写道:“六谷糊这本是乡下穷人的吃食,但我在那时讨了来吃,乃觉得十分香甜的。”
越地称作“六谷”者,即玉米也!既叫“六谷”,自然除“五谷”外,数它最狠了。记得我小时候,玉米初长成时,或许会掰几棵,剥净,蒸在饭锅里,大人孩子吃一顿,图个新鲜。吃嫩六谷时,父母总一再地告诫,勿要多吃,吃要嚼嚼烂,不然要肚皮痛的。像我辈在乡下头长大的,总要痛过几回肚皮之后,才长记性,才懂得勿贪和细嚼慢咽的好处。
现在,农民趁早掰了嫩玉米,卖到城里去,收入比秋后收老玉米不知高多少倍呢;可那时候谁敢这样想?六谷也是口粮,地位仅次于谷麦。秋后家里分得的六谷堆山高,晴天要晒,晒干了要将六谷从棵上刨下来,刨下来的六谷还要晒,那全是我们小人的事体,手上的泡都要起几遍的。
晒干了六谷,一半浸水后,磨粉掺在糯米粉里,用来做年糕,这六谷年糕口感粗糙,而且硬而不糯;这已经是六谷食物里顶顶好吃的了,因为有了糯米。一半磨成粉,早晨和晚上烧六谷糊吃,那时候家里一天两顿粥,实在吃得怕了,至今忆来竟渐生周作人式的香甜了。
无独有偶,鲁迅先生于一九二七年写《朝花夕拾》的小引里,说他好几次回想起小时候在绍兴吃的蔬果,极其鲜美可口,都成了使先生思乡的蛊惑。后来,鲁迅尝到了故乡的菱角、茭白等,觉得也不过如此;而那旧时的味道则依旧,深深地留存在记忆中。所以先生说:“它们也许来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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