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庆评《十五岁少女的喜丧》
(2010-08-02 08:0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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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作者王小庆深度评论许仙中篇小说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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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庆
顺荣君的这篇小说,他自称是为描写“愚昧”。不过,一切的文字,在它被创作之后,便往往有了自己的生命,会沿着自身的逻辑去发展,而不顾作者初时的意愿。这篇小说是否真为一种“愚昧”?在文字出来、且由读者细读之后,我们真还不敢姑妄言之。
小说写的是“十五岁少女的喜丧”,从叙事的角度,它自然满足了读者“听故事”的起码需求。但是故事听了之后,我们仿佛觉得它既遥远又贴近。的确,在某种年代某个边缘的乡村,发生如此荒谬的故事,除了勾起上了年纪的人的伤感、愤怒,以及尚未到一定年纪的人的好奇、冲动之外,它的另一个显见的成绩,便是映射出国民性格中对于人之生命的漠视,以及对于既成制度与秩序的膜拜——这种国民性,无论在哪个年代、哪种政治气候中,都似乎是存在的,也都似乎在深刻地左右着我们的想法和做法。
事实上,生命意识的弱化,并非这个国家的人所喜欢具有的。它的产生,当有着巨大的社会背景。至少,民众的穷困与文化的缺失,使得他们对于生命的理解,停留在肤浅的、机械的功利之上。在小说的开头,顺荣君即以寥寥数笔勾画出了这种背景:
冷,无所不在;人世间,只有一样东西是热的。
那就是天上的太阳。
可是,那天上的太阳到底是什么呢?是对权力的向往与攫取?对财富的贪婪?似乎都不是。在这个故事中,人们无论在权力和财富面前表现得多么的奴性十足,但其中的进取与由此产生的斗争,并不十分明显。更多的时候,他们表现出了一种漠然与满足。柳叶儿的死,带给村民的,是一种“乐子”,那红烧肉的味道,赌桌上的兴奋,以及醉酒后的床边故事,此时都显得平凡而实在。于是,“天上的太阳”,对于村民而言,无非就是太阳,它成不了改变生活的价值理念,因而也没有多少的指导、象征意义。
正是这样的无象征意义,给了这篇小说以惊人的意义。在这里,我们发现,文化的荒芜,最终导致了人们的批判意识的缺失——我们不能否认他们是善良的,也是勤奋的,甚至具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忍耐力。当柳叶儿的尸体从乡政府运回麦村时,无论是村长毛山楂还是柳父柳母,无庸说一般的村民,都主动地选择了不去怀疑柳叶儿的死因。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全村上下的一种兴奋——一种被主流秩序拥有者所“关注”的兴奋与自豪。在这种亮丽色彩下,人们无所顾忌地发挥着他们人性中最不能被容忍的恶:赌博、好色、贪财,当然,也包括对于上层社会的谄媚。这是现代政治模式下的乡村社会图景,其中国民性格中的一切弱项,都被竭尽夸张地表现出来了。
在米字乡,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在红白喜事人家赌博是作兴的。别说警察不来抓,就是警察要赌两把,那也是可以的,只要脱下制服,便装上阵就行。
因此,基于生活的穷困与文化的缺失,民众对于生命意识的淡然,也就毫不足奇了;其中一切的荒唐事,也便不那么匪夷所思了。在故事的叙述中,我们可以分明发觉“主体缺失”这一作者故意为之的小说创作技巧:作为整个事件的关键人物柳叶儿,她到底如何而死、她的死带来家人如何的精神创痛,在小说中被有意避开了;死亡本该带来的恐惧、悲恸,也因为乡政府的金书记的一个小小的处理技巧,而反而换作了令人羡慕的喜庆色彩。当我们读到此处,心里纠结的痛,也便更是无法用言语表达。这正是小说的力量,顺荣君这些年中观察世事的能力以及由此而产生的悲悯,在这篇小说中,得以了充分的发挥。
老实说,中国的小说家,描写乡村生活并由此挖掘其中的恶,历来是一种时尚。这样的结果,往往使得我们对于中国的民族有了深刻的了解,但对于它的前途,却因此变得踌躇不定。好的作品,自然在给我们当头一棒的同时,也给我们一种思考判断的余地,至少让我们清醒日后须做的事。在本篇小说中,顺荣君亦未尝将读者逼入到一个绝望的境地。至少我们在叶儿娘这里,发现了一种蕴含在人心底中的意识与力量:
“你说啊!你说不出来了吧。那是我家闺女死得太不明不白了,死得太冤了,冤得都要他们的命了,他们才会这样做来买你的嘴巴,你还真以为自己是老哥了?是天皇老子了?将来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你做梦去吧你!你管他们高兴低兴的,先拿到钱再说。有了这八百块,我们自己再添一点,就可以给根儿娶一房媳妇了。”
这种思想,哪怕此刻尚未完全可以归咎到对生命的认识,但至少比毫无认识盲目屈从一种平庸的喜乐,要来得有力量!当麦村和谷村因为柳叶儿的屈死而大联欢时,只有它偷偷地揭穿了“皇帝的新装”,偷偷地带给人以重新审视自己的机会,从而也在实质上抵御着“欢乐”带给人们的更多冷漠、更多寂寞、更多严寒……